齊老先生的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每個人的心上。
懷仁堂！
那是何等樣的地方！能在那地方喝上一碗湯，本身就是一種身份和資歷的象征。
而楚云飛這個名字，對于在座的一些老一輩人來說，更是如雷貫耳。
那是一個屬于上個時代的傳奇，是御廚中的神話。
他們本以為這個名字早已湮沒在歷史的塵埃里，卻沒想到，今天，會以這樣一種方式，重新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
那個挑事的孫淼，臉上的血色“刷”的一下褪得干干凈凈。
他再蠢，也知道自己踢到了一塊什么樣的鋼板。
這已經(jīng)不是普通的鐵板了，這是塊刻著歷史的豐碑！
他的雙腿開始發(fā)軟，嘴唇哆嗦著，想說點什么挽回局面，卻發(fā)現(xiàn)喉嚨里像是被塞了一團棉花，一個音都發(fā)不出來。
整個大廳，陷入了一種震撼的寂靜之中。
就在這時，后廚的門簾，被緩緩掀開。
楚云飛穿著一身雪白無暇的廚師服，頭戴高帽，邁著沉穩(wěn)的步子，走了出來。
他沒有看任何人，只是徑直走到了齊老先生的桌前，微微一躬身，聲音沙啞而平穩(wěn)。
“齊老好眼力。三十年不見，您的舌頭，還是這么刁?！?/p>
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但這句話，比任何解釋都更有力。
齊老先生激動地站了起來，雙手扶著桌沿，看著眼前這個面容清瘦，背脊卻挺得筆直的老人，感慨萬千：“真的是你！云飛，你……你這些年，都去哪兒了？”
“江湖漂泊，茍活于世罷了?！背骑w淡淡地回了一句，隨即，他的目光，才第一次落在了那個已經(jīng)快要癱倒在椅子上的孫淼身上。
那目光，沒有憤怒，沒有鄙夷，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屬于匠人的平靜與驕傲。
“這位小哥，”他開口了，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里，“你說，這是一碗白水煮白菜？”
孫淼渾身一顫，不敢抬頭。
楚云飛伸出一根瘦骨嶙峋，卻異常穩(wěn)定的手指，指著那碗清湯：“這湯，取一年以上的老母雞、金華火腿之上品‘上方’、瑤柱之冠‘江瑤柱’、輔以豬大骨，文火慢吊八個時辰，得其初湯?！?/p>
“后，取雞脯肉，手打成茸，入湯，反復‘掃’之。一遍，去其血水雜質(zhì)；二遍，去其浮油腥氣；三遍，定其湯色，聚其本味。三掃之后，湯清如水，鮮醇入骨?！?/p>
“至于這白菜，”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自負，“取的是秋后霜打的大白菜，只用中間那一點最嫩的黃芽。不用水煮，只用滾沸的清湯，反復澆淋七次，取其生脆，鎖其甘甜。七次之后，菜心熟透，形不散，色不變。”
他每說一句，孫淼的臉色就白一分。
在座的賓客，更是聽得心馳神往。
他們這才明白，眼前這一碗看似簡單的“開水白菜”，背后竟然蘊含著如此繁復的工藝和登峰造極的匠心。
這哪里是在做菜？這分明是在修行，在作畫，在譜曲！
“小哥，”楚云飛的聲音，陡然變得嚴厲起來，“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你口舌之刁，尚不及牛馬，卻敢在此妄言，評斷國宴之味。是誰給你的膽子？”
“我……”孫淼“噗通”一聲，從椅子上滑了下來，癱坐在地上，汗如雨下，語無倫次，“我……我錯了……楚師傅，我……我有眼不識泰山……”
葉凡此時才緩緩站起身，走到孫淼面前，臉上依舊掛著和煦的微笑。
“孫先生，別緊張。不知者不罪嘛?！彼麖澫卵?，輕聲問道，“只是，我很好奇，是誰告訴您，我們‘靜心齋’的菜，是騙人的呢？是高家的那位高宇少爺嗎？”
“轟！”
這句話，像是一道晴天霹靂，直接劈在了孫淼的天靈蓋上。
他猛地抬起頭，看著葉凡那雙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心理防線在這一刻，徹底崩潰。
“不……不是……葉老板，您饒了我吧……”他一邊磕頭，一邊語無倫次地求饒，“是……是高少……他給了我一千塊錢，讓我來……來攪局的……他說，只要我把您這兒的名聲搞臭了，以后‘東方明珠’的生意，都分我一成……”
嘩——！
全場嘩然。
原來，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陰謀！
吳建國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在座的賓客臉上也都露出了鄙夷和憤怒的神色。
高家，這個京城有名的大家族，竟然用如此下三濫的手段，來對付一個新開的飯店！這簡直是丟盡了京城人的臉面！
秦武更是氣得雙目赤紅，上前一步，一把將孫淼像拎小雞一樣拎了起來，怒吼道：“他娘的，老子現(xiàn)在就把你扔到高家那小子面前去！”
“老秦，放下他?！比~凡開口制止。
他看著已經(jīng)嚇得魂不附體的孫淼，搖了搖頭：“冤有頭，債有主。這件事，我們不會找你。但是……”
他的語氣一轉(zhuǎn)，笑容里帶上了一絲冷意。
“今天發(fā)生在這里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我想，很快就會傳遍整個北京城。高家的名聲，是香是臭，從今天起，恐怕就要由不得他們自己了?！?/p>
他揮了揮手，對李麻子說：“李管家，送客。”
李麻子心領神會，叫上兩個伙計，將已經(jīng)癱軟如泥的孫淼，直接“請”出了靜心齋的大門。
一場風波，就此平息。
但它所造成的影響，卻遠遠沒有結(jié)束。
葉凡重新回到主桌，對著滿座賓客，歉意地一拱手：“讓各位見笑了。一點小風波，擾了大家的雅興。我們，繼續(xù)用膳?！?/p>
沒有人再說話。
所有人都默默地拿起勺子，開始品嘗那碗傳奇的“開水白菜”。
這一次，他們的心情已經(jīng)完全不同。
那不僅僅是一道菜，更是一段歷史，一種風骨，一個傳奇的見證。
接下來的“東坡肘子”，肥而不膩，入口即化，盡顯火候之功。
“松鼠鱖魚”，造型精美，酸甜適口，宛如藝術品。
最后的“八寶葫蘆鴨”，更是技驚四座。整只鴨子，不見一根骨頭，內(nèi)里卻填滿了八種山珍海味，鮮香四溢，回味無窮。
一頓飯，吃得眾人如癡如醉，嘆為觀止。
宴席散時，已是下午。
客人們離去時，看葉凡的眼神已經(jīng)充滿了敬佩和善意。
齊老先生拉著葉凡的手，鄭重地說道：“葉小友，你這個‘靜心齋’，開得好??！你給京城，留下了一塊寶！以后，我這把老骨頭，就是你這里的?？土?！”
吳建國更是拍著葉凡的肩膀，壓低聲音道：“小子，干得漂亮！這一下，高家那老頭子怕是要氣得吐血了。你放心，這件事，我會在‘適當?shù)膱龊稀m當?shù)娜恕?，好好聊聊的?！?/p>
葉凡知道，這一戰(zhàn)，他不僅贏了，而且是完勝。
高家想用“面子”打敗他的“里子”，結(jié)果卻被他的“里子”，狠狠地撕碎了“面子”，最后連底褲都輸?shù)袅恕?/p>
送走所有客人，喧鬧了一天的院子，終于恢復了寧靜。
秦武、李麻子、柳如霜，還有后廚的幾個徒弟，都興奮得滿臉通紅。
“葉哥！太牛了！太解氣了！”秦武一拳砸在自己手心，大笑道，“我敢保證，不出三天，高家那‘東方明珠’，就得變成‘東方死魚’！”
柳如霜更是抱著葉凡的胳膊，滿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姐夫，你太厲害了！楚爺爺也太厲害了！我們贏了！”
只有柳如雪和楚云飛，神色平靜。
楚云飛走到葉凡身邊，沉聲道：“今天，老頭子我算是舒坦了。這條命，賣得值。”
葉凡看著這位重新煥發(fā)了生機的老人，由衷地說道：“楚師傅，靜心齋，因您而有了魂?！?/p>
他轉(zhuǎn)頭，握住柳如雪的手，看著她溫柔的眼眸，一切盡在不言中。
夕陽西下，金色的余暉，灑滿了整個庭院。
葉凡看著那棵老槐樹，眼神深邃。
他輕輕對秦武說了一句：“五哥，別高興得太早?！?/p>
“今天，我們只是守住了自己的陣地?！?/p>
“高家這種家族，就像一頭餓狼，你打斷它一條腿，它只會更兇狠。真正的戰(zhàn)爭，現(xiàn)在才剛剛開始?！?/p>
“從明天起，我們要做的，不是防守，而是進攻?！?/p>
秦武一愣，隨即，眼中爆發(fā)出更加炙熱的戰(zhàn)意。
他知道，葉凡的棋盤，遠不止這一座小小的院子。
京城的天，因為靜心齋的開業(yè)，已經(jīng)被徹底攪動。
而執(zhí)棋的葉凡，正準備落下，那決定未來格局的，下一顆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