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余照常而來,只是剛進(jìn)乾清宮,卻遠(yuǎn)遠(yuǎn)的看見宮門外烏泱泱跪了一地的太監(jiān)宮女。
眾人瑟瑟發(fā)抖地伏在地上,連大氣都不敢出。
宮門前的漢白玉階上,散落著幾片混亂的碎片,在雪地里泛著冷冽的光。
桑余心頭一緊,快步上前。
還未等她開口詢問,跪在最前面的春連就踉蹌著爬起來攔住她:“姑娘!陛下此刻......”小太監(jiān)臉色煞白,聲音都在發(fā)抖,“您、您還是別進(jìn)去了!”
“到底怎么回事?”桑余的聲音陡然提高。
春連支支吾吾不敢作答,眼神不斷往殿內(nèi)飄,欲言又止。
桑余知道一定是祁蘅出事了,她不再多問,一把推開春連,徑直闖了進(jìn)去。
殿門“砰”地撞在墻上,驚起一室塵埃。
昏暗的內(nèi)室里,祁蘅背對著門蜷縮在龍榻上,單薄的白色寢衣被冷汗浸透,黑發(fā)散開一大片,遮住了他的臉。
聽到動靜,他緩緩抬過頭來——
桑余倒吸一口冷氣。
祁蘅眼底泛著不正常的血紅,唇邊還殘留著血跡,眼神渙散又瘋魔。
桑余心頭猛地一顫,還未等她反應(yīng)過來,祁蘅突然從床榻上坐了起來,像是看到什么急切的東西一樣,踉踉蹌蹌地跌跪在地上。
只見他青絲散亂,雙目赤紅,像頭受傷的困獸般嘶吼著:“香呢?!把香給朕!否則......朕把你們?nèi)細(xì)⒘?!?p>桑余明白過來——是他的香癮犯了。
她急忙放下手中的食盒,快步上前想要扶他:“祁蘅,你冷靜點......”
可她的手剛碰到他的肩膀,祁蘅突然暴起,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將她狠狠摁倒在地!
“香呢?!”他聲音嘶啞,指節(jié)用力的掐著細(xì)白的脖頸,“朕的頭......好疼......”
桑余被他掐得呼吸困難,臉色漲紅,身后的食盒也被撞翻,里面糕點滾落一地,全都碎了。
她掙扎著抓住他的手腕,艱難地擠出幾個字:“祁蘅......你看清楚......是我......”
可祁蘅的頭疼得幾乎要裂開,耳邊嗡嗡作響,什么都聽不見,什么都看不清,只感覺到那股鉆心的疼痛在撕扯著他的理智。
“香......”他聲音嘶啞,近乎哀求,“求你給我......”他的手指痙攣般地收緊,指節(jié)泛白,“阿余還在夢里等著我,我答應(yīng)過她,這次不能再騙她了......”
他的眼神渙散,像是透過桑余在看另一個人,聲音脆弱得像個孩子:“見到她,頭就不疼了。求求你,讓我見見她吧......”
桑余被他掐得幾乎窒息,臉色漲紅,
卻在聽到他這番話時,眼中猛的閃過錯愕。
她艱難地?fù)u頭,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祁蘅......再吸那些東西......你會死得更快的......”
祁蘅聽到拒絕,眼底驟然涌上暴怒:“為什么?!”他失控地低吼,手上的力道更重,“我只是想見她......”
桑余痛苦地閉上眼,疼的流了淚。
眼淚滑落,滴在了祁蘅的手背上。
這一幕似曾相識,這滴淚也似曾相識。
那一瞬間,祁蘅像是被灼傷一般,猛地松開手。
他的視線一點點清明,緩緩的,看清了眼前這張臉——
是桑余。
祁蘅怔住了。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又看向桑余,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阿余......”他的聲音支離破碎,像是從地獄里爬出來的鬼魂,終于認(rèn)清了現(xiàn)實,“我......”
他踉蹌著后退,直到脊背抵上冰冷的墻壁,才頹然滑坐在地。
他蜷縮著抱住自己的頭,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對不起......對不起......”
他又傷害她了。
她又會討厭他的。
桑余劇烈咳嗽著,終于得以松氣,然后撐著身子望向他。
她看著祁蘅蜷縮在角落,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顫抖,忽然覺得心臟被狠狠揪緊。
祁蘅變成這個樣子,她不好受。
她和他一起長大,她恨過他傷害自己,但她更知道祁蘅的尊嚴(yán)和骨氣到底有多深,曾經(jīng)最落魄的時候,他都不曾這個模樣。
她緩緩伸出手,輕聲道:“祁蘅......我就在這里?!?p>祁蘅瞳孔劇烈震顫,他低頭看著自己顫抖的雙手,又看向桑余脖頸上泛紅的指痕,臉色變得慘白。
“阿余......”他的聲音像是從喉嚨里硬擠出來的,帶著哭腔:“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
桑余伸手去扶他:“沒事,我沒事,沒關(guān)系的......”
祁蘅卻像是被這話燙到一般,猛地推開她的手,繼續(xù)蜷縮著,聲音痛苦又絕望:“走......你走......別看我這樣......”
桑余看著他這副模樣,眼眶發(fā)熱。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靠近,在他面前蹲下,輕聲道:“祁蘅,看著我。”
祁蘅渾身發(fā)抖,卻還是緩緩抬頭。
桑余伸手,輕輕擦去他唇角的血,聲音堅定:“我在這兒,你不用那個香,也能熬過去。”
祁蘅看著她,自責(zé)又委屈。
“你不會見不到我,有一天,等一切都結(jié)束了,你就會睡一個長長的覺,頭就再也不會疼了?!?p>桑余像哄孩子一樣,她繼續(xù)說:“你會做一個再也不用醒來的夢,夢里,你會和自己想要的人天天在一起。但現(xiàn)在不可以,明白么?”
桑余的話那么溫柔,明明是在說死亡,明明只是告訴他你現(xiàn)在還不能死,可祁蘅聽見后,卻覺得猶如救命稻草,無盡向往。
“真的嗎?”
桑余笑了笑,頭一次對祁蘅說出這么惡毒,又這么虛偽的謊言。
“真的。”
他會睡一個漫長的覺。
再也不用痛苦。
再也不用這么疲憊。
祁蘅走到如今,回過頭去,身后空無一人,也會覺得很累吧?
他或許該歇一歇。
祁蘅聞到了桂花香。
他遲鈍的轉(zhuǎn)過視線,看見了地上粉碎的糕點。
是以前,屬于他和桑余之間的桂花糕,只屬于他們兩個人的桂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