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邊,一片盈盈燈火。
桑余望著祁蘅放出的多出的那只花船順流而下,輕輕拽了拽他的袖子:“這是給誰送的?”
祁蘅望著漸遠的花燈,河面碎金般的波光在他眼底映了一片,他想了想說道:“……一個倒霉蛋。”
見桑余仍舊歪著頭,不明所以的模樣,他又笑著補充,“很久以前了,我認識了一個……自以為是的倒霉蛋,他把自己心愛的人弄丟了,到死了也沒有找回來?!?/p>
桑余聽著祁蘅的話,心里莫名覺得空落落的難受。
“然后呢?”
祁蘅指尖攏了攏她鬢邊的碎發(fā),說:“我想告訴他,放心吧,找到了。”
桑余還是沒聽明白,正要追問,心思又被岸邊魚攤的熱鬧吸引了。
竹簍里肥美的鱖魚撲騰起水花,她忽然有些饞魚了。
“祁蘅,我們買條魚吧!”她眼睛亮晶晶的,“回去我給娘和你露一手。”
“好?!?/p>
賣魚的老者須發(fā)皆白,布滿老繭的手利落地撈起條最活蹦亂跳的。
祁蘅正準備掏銀錢,那老者稱重時,突然看向祁蘅愣了一愣:“這位公子好生面善???”
祁蘅緩緩一笑,他已經(jīng)認出這老者是誰了。
渾濁的眸子在祁蘅臉上轉(zhuǎn)了兩圈,突然一笑,“是了!幾年前遇見個和你很像的后生?!?/p>
老者笑呵呵系好草繩,繼續(xù)道:“他說他把自己的妻弄丟了,有一日忽然走了,說是去找自己媳婦去了,也不知后來找到?jīng)]有……”
老者念叨著,祁蘅已接過了魚簍子,趁著桑余轉(zhuǎn)身離開的空,回了老者一句:“找回來了?!?/p>
河風(fēng)掠過,老者還愣在當(dāng)處,反應(yīng)過來后忙補了一句:“百年好合??!”
人已經(jīng)走遠了。
那句“百年好合”,祁蘅沒聽到。
但祁蘅會的。
他把和桑余相扣的十指纏得更緊了些。
過了橋便是沈府,此時夜色漸深,河畔的燈火明亮,映著水面一片碎金。
祁蘅拐去給桑余買桂花糕了,她一個人站在燈火闌珊處等著他回來
如今一切都已塵埃落定,歲月靜好。
忽然,有人從身后錯過,撞了她一下。
桑余回頭,只來得及瞥見一個匆匆離去的背影。
那背影極盡眼熟。
她怔在原地,視線恍惚了一瞬,仿佛看到了另一個自己。那個滿心仇恨、孤獨無依的自己。
可再定睛一看,街上人來人往,哪里還有剛剛的身影。
只是還沒來得及看清,祁蘅就捧著油紙包好的桂花糕回來了。
他遠遠就看見桑余站在橋頭,手里提著一盞蓮花燈,燈火映著她的側(cè)臉,溫柔得不像話。
心里軟的仿佛化了水。
“阿余?!彼麊舅曇衾飵еσ?。
桑余回頭,見是他,眉眼彎了彎:“回來了?”
“嗯,回來了?!逼钷繉⒐鸹ǜ膺f給她,順手接過那盞燈:“我們回家。”
桑余咬了一口桂花糕,甜香在唇齒間化開,她滿足地瞇起眼,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牽住了祁蘅的衣袖。
祁蘅低笑,反手握住她的手指,十指相扣,掌心溫?zé)帷?/p>
夜風(fēng)輕拂,河燈漸遠,兩人的影子在石板路上拉得很長,又漸漸融在一處。
自此,歲歲年年,余生安好。
——
桑余感覺有人與自己擦身而過,她莫名往后看,卻什么人都沒有。
她收回視線,繼續(xù)往前走,很快就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李識衍,他還穿著官服,顯然是剛從宮里回來,就迫不及待來尋自己了。
李識衍站在橋欄邊,手里提著一盞蓮花燈,燈火映著他的眉眼,一貫的溫柔沉靜。
桑余走過去,李識衍沖她微微一笑,將蓮花燈遞給她:“給你的?!?/p>
桑余接過燈,燈芯微微搖曳,映著她的眼睛也亮了起來:“我喜歡,回家嗎?”
李識衍看著她,還有身后的漫天燈火,說:“嗯?;丶??!?/p>
桑余跟著李識衍沿著河岸慢慢走著,夜風(fēng)拂過,吹動兩人的衣角。
李識衍忽然停下腳步,望著遠處明明滅滅的河燈,低聲道:“今日……我忽然冒出個鬼使神差的想法。”
桑余側(cè)目看他,見他眉目沉靜,眼底卻映著細碎的光。
“如果……”他頓了頓,聲音輕得幾乎要被夜風(fēng)吹散,“如果在我出現(xiàn)之前,祁蘅就已經(jīng)迷途知返,回頭找你……”
他轉(zhuǎn)過頭,目光落在桑余臉上:“你還會不會……跟我走?”
桑余的步子驀地停下。
其實,今日早上睡醒,不知為何,她也突然冒出了這個想法。
彼時她甚至仔仔細細地想過這個問題——會不會?
“如果……”她輕聲開口,認真的想了想,如實說:“以我曾經(jīng)對祁蘅的愛,我大抵會原諒他。”
李識衍的指尖微微收緊,然后又緩緩松開。
“嗯,和我想的一樣?!?/p>
但桑余抬眸又看他,眼底映著遠處的燈火,明亮而溫柔:“可是沒有如果,這世上又沒有什么重新來過。”
她輕輕握住他的手,“我現(xiàn)在不是在你身邊么?”
夜風(fēng)掠過,遠處傳來孩童的嬉鬧聲。
桑余晃了晃他的手,唇角微揚:“阿念還在家等我們,回去吧!”
李識衍輕輕點頭,唇角微揚,目光遠遠望去,眼底映著遠處明明滅滅的河燈。
他其實知道——方才桑余去放河燈時,悄悄多放了一盞。
那盞燈上字跡娟秀,刻著“平安”二字,順著水流漂遠時,她的指尖還在水面停留了片刻,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是送給誰的呢?
李識衍知道。
他還知道,其實祁蘅的母妃與桑余的父親之間,彼此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虧欠與糾葛,其實早就還清了。
可他還是想繼續(xù)裝作不知道。
夜風(fēng)拂過,李識衍將手中的掌心抓的更緊。
——若是桑余一直恨著祁蘅,或許反而更好。
否則,她才會真正痛苦。
他垂眸看著兩人交疊的影子,心想:若是祁蘅站在這里,大概也會選擇瞞著她吧?
如果重新來過,自己或許真就找不回桑余了。
但桑余說的對,這世上,沒有重新來過。
橋下河水無聲流淌,倒映著四道被燈火拉長的影子。
兩對人影在石橋中央交錯而過。
交錯的還有兩世。
兩盞蓮花燈順流而下,并排著,最后孤零零漂在丈外。
自此,黑山白水,千月萬日,雙雙順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