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很靜默，只剩下風(fēng)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所有人都癱在地上，大口喘著氣，劫后余生的慶幸，很快就被悲傷淹沒。

怪物終于死了，常年一起奮戰(zhàn)的兄弟，也犧牲了幾個。

石磊，那個永遠(yuǎn)頂在最前面的重盾戰(zhàn)士，胸口一個巨大的血洞，臉上還帶著解脫的微笑。

他用生命，救下了黑熊。

加上之前在江邊犧牲的老劉和小李，以及在山頂被怪物撕碎的蝰蛇，和為了攔截怪物而被拍成血霧的女圣騎士……

二十人的特戰(zhàn)小隊。

現(xiàn)在，只剩下十五人。

趙飛摘下軍帽，對著那幾具殘破的尸身，深深鞠了一躬。

他手里拿著“蝰蛇”的銘牌，仍在微微顫抖著。

“啊……啊……靜雪……”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野獸哀嚎，從不遠(yuǎn)處傳來，是黑熊老哥。

這個身高超過兩米，壯得像一頭真正巨熊的漢子，此刻正跪在一片血污前。

哭得像一個迷路的小孩。

他蹲著的地方，是女圣騎士當(dāng)時死的位置。

怪物的一擊，太過恐怖。

她甚至連一具完整的尸體，都沒有留下。

黑熊伸出那雙沾滿鮮血和泥土的大手，顫抖著，想要去捧起那些已經(jīng)分不清是血還是肉的殘骸，卻又不敢。

他怕碰碎了。

“靜雪……我對不起你……”

“我對不起你啊……”

“哇——”

他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哭聲撕心裂肺。

那魁梧的身軀，因為劇烈的抽泣而不斷顫抖，與他平日里那剛猛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在場的特戰(zhàn)隊員們，也都紅了眼眶，默默轉(zhuǎn)過頭去，不忍再看。

王凡看著這一幕，心里堵得慌，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這時，那個與女圣騎士長得很像的男圣騎士，默默走到了王凡面前。

他的臉上，還掛著淚痕。

“王凡組長?！?/p>

他聲音沙啞。

“那是我姐姐，林靜雪。”

“我姐，是黑熊大哥的未婚妻...”

“他們……本來年底就要結(jié)婚了?！?/p>

圣騎士林小默聲音幾乎哽咽，親姐姐死了，何嘗不是一種打擊。

王凡的身體，猛地一震。

原來是這樣。

也難怪。

難怪黑熊會那么失控，不顧一切沖上去拼命。

他能忍著悲憤，一直戰(zhàn)斗到現(xiàn)在才徹底崩潰，真的算是一條鐵骨錚錚的漢子。

王凡不知道該說什么安慰的話。

任何語言，在這樣的悲痛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他只能帶著同樣沉默的張羽和李心銳，走到黑熊身后，為逝者哀悼。

“靜雪……你醒醒啊……”

“你說過要等我回去的……”

“我答應(yīng)過你，這次任務(wù)結(jié)束，就帶你去東海城看?！?/p>

“你為什么……不等我了啊……”

黑熊抱著那捧模糊的血肉，一聲聲地哭喊，像是在對愛人訴說，又像是在質(zhì)問著這殘酷的命運。

整個山谷，都回蕩著他那令人心碎的哭聲。

……

趙飛強忍著悲痛，站了起來。

他是團長，他不能倒下。

“猴子，帶人清理戰(zhàn)場，統(tǒng)計傷亡和彈藥消耗?！?/p>

“是，團長?！?/p>

“其他人，跟我來。”

趙飛轉(zhuǎn)身，走向了那座露天的屠宰場，那個人間地獄。

王凡跟了上去。

越是靠近，那股血腥和化學(xué)藥劑混合的惡臭就越是濃烈。

之前因為戰(zhàn)斗，他們沒有仔細(xì)查看。

現(xiàn)在，當(dāng)他們真正走進(jìn)這里時，才看清了那些細(xì)節(jié)。

那些金屬囚籠里，失敗的實驗體還在痛苦地嘶吼。

一個長著八條蜘蛛腿的男人，正用自己的腦袋，瘋狂撞擊著籠子，似乎想用死亡來解脫。

一個身體被攔腰截斷，下半身接上了一段蛇尾的女孩，蜷縮在角落里，空洞的眼神里，滿是麻木。

在屠宰場的角落，堆放著一摞摞的文件。

趙飛隨手拿起一份。

【實驗體編號：A-734】

【素材來源：江北城南郊，王家村，男性，24歲，未覺醒】

【改造方案：融合魔熊基因，植入帶藥劑成分的芯片】

【實驗結(jié)果：失敗?；虮罎?，體征消失?！?/p>

【處理方式：回收，作為生物質(zhì)能源?！?/p>

“砰！”

趙飛狠狠將文件摔在地上，雙目赤紅。

“畜生！！”

他繼續(xù)翻看。

每一份文件，都代表著一個曾經(jīng)鮮活的生命，被當(dāng)成實驗素材，進(jìn)行著慘無人道的實驗。

他們甚至還看到了幾個孩子的名字。

最小的，才七歲。

“團長……你看這個……”

猴子指著一個半開的冷凍柜，聲音都在發(fā)顫。

柜子里，擺放著一顆顆還連接著各種導(dǎo)管的人類大腦。

這些大腦，竟然還都活著。

它們被浸泡在不知名的營養(yǎng)液中，微弱的腦電波，還在不斷閃爍。

在其中一個培養(yǎng)皿上，貼著標(biāo)簽。

【蘇文淵大人專項研究：意識上傳與永生計劃】

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他不僅在改造生物，他甚至還想染指靈魂和意識的領(lǐng)域。

趙飛的身體，因為極致的憤怒而顫抖。

他拿出通訊器，接通了聯(lián)邦指揮部。

“這里是聯(lián)邦特戰(zhàn)團團長趙飛！任務(wù)地點發(fā)現(xiàn)蘇文淵某個實驗基地。”

他用最快的速度，將這里的情況，以及那頭三十五級縫合怪的事情，全部上報。

“……怪物尸體具有極高的研究價值，其身上的材料，遠(yuǎn)超我們目前的技術(shù)水平！我請求，在這里，親手將它移交給聯(lián)邦科研中心！”

通訊器那頭，沉默了許久。

隨后，一個威嚴(yán)的聲音響起。

“趙飛團長，聯(lián)邦……感謝你們特攻團的付出?！?/p>

“所有犧牲的烈士，聯(lián)邦會以最高規(guī)格進(jìn)行追悼和撫恤?！?/p>

“你的請求，我批準(zhǔn)了?！?/p>

“科研中心的人，會和后援部隊一起，在三小時內(nèi)抵達(dá)。”

“收到?！?/p>

趙飛掛斷了通訊。

科研中心的人會來……

王凡心里一動。

那豈不是說，宋琪那個家伙，也有可能會跟著來了？

趙飛走到王凡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了看不遠(yuǎn)處，那個因為突破而有些茫然的張羽。

“王凡，你做得很好?！?/p>

“還有張羽，小子，干得不錯?！?/p>

趙飛的語氣里，帶著一絲欣慰，然后看向張羽。

“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十四級了?！?/p>

“比厲劍平那小子，也就只差了一級?！?/p>

“肯定……已經(jīng)超過宋琪了。”

聽到這話，張羽的臉上，卻沒有絲毫喜悅。

他只是低著頭，看著自己沾滿血污的雙手。

趙飛從懷里，拿出那枚刻著“蝰蛇”的金屬銘牌，遞給了他。

“這是蝰蛇的?！?/p>

“你，為他報了仇。”

“拿著吧，繼承他的意志?！?/p>

“還有，他的能力！”

張羽看著趙飛遞過來的金屬銘牌，身體一僵。

他抬起頭，嘴唇哆嗦著，卻沒有伸手去接。

“團長……我……”

“我不配……”

他的聲音里，帶著濃濃的自責(zé)和愧疚。

如果不是他一開始的失誤，如果不是他暴露了位置，蝰蛇大哥就不會死。

圣騎士姐姐，也不會死。

這份沉重的意志，他接不住。

“啪！”

一只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黑熊大哥。

他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走到了張羽的身后。

他的眼睛依舊紅腫，但眼神里，卻多了一絲復(fù)雜的情緒。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痕，聲音沙啞開口。

“臭小子，看到你這衰樣，我就想起蝰蛇那家伙?！?/p>

“那家伙剛進(jìn)特戰(zhàn)隊的時候，跟你現(xiàn)在一個德行。”

“就是個小屁孩。”

“整天就知道哭?！?/p>

黑熊的目光，望向遠(yuǎn)方，似乎陷入了回憶。

“我記得，第一次出S級任務(wù)，我們小隊被上百頭二十級的刀鋒螳螂圍困。”

“那小子，嚇得腿都軟了，當(dāng)時手里拿的還是弓箭，蹲在角落里，抖得跟篩糠一樣?！?/p>

“是我，一腳把他踹出去的?！?/p>

“我跟他說，你要是不開槍，我們所有人都得死在這里！你也一樣！”

“從那天起，他就變了?！?/p>

“他開始拼了命的訓(xùn)練，比任何人都刻苦?！?/p>

“我們一起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生死，在獸潮背靠背殺出重圍，在天雷城的廢墟下埋了三天三夜，靠喝尿活了下來……”

“慢慢的，那個只會哭的小屁孩，成了我們隊伍里，最冷靜，最致命的王牌殺手?！?/p>

“他能在一秒鐘內(nèi)，鎖定三千米外的目標(biāo)。”

“他能在最混亂的戰(zhàn)場上，找到唯一的生機?！?/p>

“他救過我們每一個人的命。”

“你說他吊不吊？”

黑熊收回目光，低頭看著張羽，眼神無比鄭重。

黑熊深呼吸一口氣，緩緩道：“他不是死在你手上?！?/p>

“他是為了保護(hù)你，保護(hù)我們所有人，自己選擇了犧牲?！?/p>

“這是我們特戰(zhàn)隊員的宿命?！?/p>

黑熊頓了頓，咧開嘴，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小子，我們都看到了?！?/p>

“你最后那一槍，有他當(dāng)年的風(fēng)采?！?/p>

“所以，別他媽給老子哭哭啼啼的，像個娘們！”

他將那枚金屬銘牌，硬塞進(jìn)張羽的手里。

“拿著！”

“以后，如果有機會，希望你也成為我們特戰(zhàn)隊的一員?！?/p>

“蝰蛇的位置，給你留著?！?/p>

黑熊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問道。

“我問你?！?/p>

“怕死嗎？”

張羽沒有馬上回答，只因他的身體，劇烈顫抖。

他看著手中的銘牌，上面仿佛還殘留著蝰蛇大哥的體溫。

他想起了蝰蛇大哥最后那決絕的背影。

想起了圣騎士姐姐化作光芒的瞬間。

想起了石磊大哥那憨厚的笑容。

怕嗎？

當(dāng)然怕。

可他更怕，辜負(fù)了這些用生命為他鋪路的大哥哥大姐姐。

“不怕！”

想通了的張羽，抬起頭，淚水再次奪眶而出，但他卻吼出了這輩子最響亮的聲音。

他看著黑熊，看著趙飛，看著周圍所有投來鼓勵目光的戰(zhàn)友，哽咽著問。

“黑熊大哥……我……我真的可以嗎？”

他終于得到了認(rèn)可。

“哈哈哈……好小子！”

黑熊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發(fā)出了沙啞的笑聲。

笑著笑著，他的眼淚，又流了下來。

他轉(zhuǎn)過身，踉踉蹌蹌走回到林靜雪犧牲的地方，抱著那捧血肉，這個鐵塔般的漢子，再次哭得像個孩子。

被這群漢子認(rèn)可，張羽的眼淚，也再也止不住，哭得稀里嘩啦。

整個山谷，沉浸在一片悲傷又悲壯的氣氛之中。

蘇文淵。

這個名字，像一座大山，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他那些反人類的科技，給這個世界，帶來了太多的傷害和痛苦。

“我們發(fā)誓！”

趙飛舉起手中的步槍，對著犧牲戰(zhàn)友的尸身，嘶聲怒吼。

“必將蘇文淵，碎尸萬段！”

“碎尸萬段！”

剩下的十四名隊員，也同時舉起了武器，發(fā)出了震天的咆哮。

他們知道，前方的路，會更加兇險。

他們知道，或許下一次，倒下的就是自己。

但是，從他們穿上這身軍裝，選擇成為一名聯(lián)邦軍人的那天起，他們就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他們死了，犧牲了，還會有下一個人，繼承他們的戰(zhàn)斗編號。

直到，徹底粉碎那些威脅人類生命的邪惡勢力的一天！

看著眼前這些鐵血的軍人，看著他們眼中那不屈的火焰。

王凡的鼻子，微微有些發(fā)酸。

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現(xiàn)了父母的身影。

他們當(dāng)年，是不是也像這樣，和戰(zhàn)友們一起，面對著絕望的敵人，許下同樣的誓言？

他悄悄轉(zhuǎn)過身，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的軟弱。

一滴滾燙的淚水，從眼角滑落。

爸……

媽……

我想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