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眉眼微沉。
忠勇侯已將半副身家給了葉楨,又當(dāng)眾維護(hù)她,可見其重視葉楨。
若他今日依大長公主所言燒死了葉楨,豈不是惹得忠勇侯記恨。
大長公主這要求,當(dāng)真是要懲罰葉楨,還是要讓忠勇侯與他這個皇帝離心。
心下思量,面上不顯,皇帝平聲道,“皇姑祖母,侯府大火暫未證明是葉楨所放。
天花隱瞞不報,朕也當(dāng)給她一個解釋的機(jī)會,才可依罪處置?!?/p>
他又不是暴君,說殺就殺。
“陛下,老身今日去見侯府老夫人,葉楨閉門不開,親口承認(rèn)侯府內(nèi)有天花,證明其早已知曉。
大火一事更是蹊蹺,老身想見老夫人,老夫人就身陷大火,只怕是葉楨有鬼。”
在疫病徹底被控制前,葉楨不得出侯府,見不了天顏。
原本還有個謝霆舟能進(jìn)宮面圣,可他如今也入了侯府,聽聞還救出了老夫人。
接觸了侯府中人,便有感染風(fēng)險,自不能再入宮。
侯府失了辯駁的機(jī)會,大長公主要趁機(jī)給他們定上罪名。
忠勇侯害付江滿門,她只是處置一個葉楨,讓忠勇侯體驗失去在意之人的痛,已算仁慈。
葉晚棠也幫腔,“陛下,臣女的舅舅舅母常在家中念叨,楨表姐近日過于反常,與從前判若兩日。
他們曾疑心楨表姐前些時日被人換了,臣女覺得荒唐,但這次楨表姐隱瞞天花,讓臣女也不得不多想。
但凡是大淵子民,得知天花,都會及時上報,以免事態(tài)擴(kuò)大,連累家國。
楨表姐卻絲毫未替國家考慮,臣女擔(dān)憂,懇請陛下查一查楨表姐?!?/p>
皇帝眉心跳了跳。
都說最毒婦人心,今日再次見識到了,葉晚棠竟給葉楨扣上敵國細(xì)作的帽子。
皇帝倒無此擔(dān)心,他信忠勇侯父子,他們不會蠢到將一個敵國細(xì)作放在身邊。
皇后也查過葉楨,敵國細(xì)作不會收養(yǎng)大淵那么多孩子,細(xì)心培養(yǎng),教導(dǎo)他們愛國之心。
葉晚棠大抵沒細(xì)查過葉楨,才會有此誣陷。
當(dāng)真蠢。
但兩人所言,他今日若不作為,便有偏頗忠勇侯府的嫌疑。
葉晚棠好打發(fā),他這個皇姑祖母,可不好打發(fā)。
兩人又是聲勢浩大進(jìn)宮,侯府的事早已瞞不住,稍后少不得還有別的臣子來進(jìn)諫。
皇帝下意識想按眉頭,這破龍椅他是真不愛坐,成日一堆破事。
可想到鳳儀宮的皇后,他只得又提起精神,正想著怎么打發(fā)這兩人。
便聽陳伴君唱報,駙馬韓子晉求見。
韓子晉這人自打尚公主后,便吃喝玩樂,爛泥扶不上墻的樣子,尋常宮宴都是能推就推。
今日卻突然進(jìn)宮,皇帝眼眸微亮,或許與侯府的事有關(guān)。
據(jù)他所知,上回在侯府,韓子晉也是幫的忠勇侯父子。
他朗聲,“宣?!?/p>
大長公主眉心一蹙,她不知道韓子晉此時進(jìn)宮做什么,但她不愿侯府的事被中斷。
便道,“陛下有別的事要忙,老身不便久留,還請陛下即刻發(fā)落侯府,讓京城無憂,老身才好安心?!?/p>
皇帝似在思量。
大長公主便覺皇帝沒有帝王該有的果決,有些后悔當(dāng)初扶持他上位。
又催道,“陛下,天花影響國運(yùn)興衰,亦關(guān)系民心安穩(wěn)。
多耽擱一刻,便多一分危險,還請陛下即刻下令將忠勇侯府全府移出京城隔離,及時處置隱瞞之人……”
“大長公主可是憂心天花一事?”
老公主話沒說完,韓子晉便大步入內(nèi),打斷她的話。
同皇帝行禮后,他將一本折子上交皇帝,“陛下,忠勇侯世子回京時巧遇微臣,本是要進(jìn)宮呈報府中天花一事。
但聽聞侯府走水,他擔(dān)憂家中,急著回去救人,便請微臣替他將奏折送入宮?!?/p>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fù)蠐狭祟^,“微臣今日喝得有些多,臟了衣衫,就先回府換了套衣裳。
沒想惹得康樂不快,被她糾纏了片刻,未能及時將折子送進(jìn)宮,還請陛下恕罪?!?/p>
實則是他故意尋康樂不快,兩人大吵一架。
他沖大長公主一笑,“聽說侯府有了應(yīng)對之策,殿下可以安心了?!?/p>
皇帝擺擺手,懶得與紈绔計較,翻開了折子。
見韓子晉是來幫謝霆舟的,大長公主眼底慍怒。
“侯府早不上奏,晚不上奏,怎的本宮進(jìn)宮,他便上奏。
你可莫要同他一起蒙騙陛下,子晉啊,欺君乃殺頭大罪?!?/p>
韓子晉生得好,人到中年依舊是一張幼態(tài)臉。
他嬉皮笑臉,“給子晉天大的膽子,子晉也不敢欺君。
謝世子將東西給微臣時,旁邊不少人瞧見了,他的確在大長公主之前。
說到這個,皇姑祖母能不能管管康樂,她越發(fā)的不講理了,子晉快被她打壓得想出家了。
子晉好歹是男子,可如今哪有一點男子的尊嚴(yán)……”
他啰里啰嗦抱怨了一大堆,大長公主不耐煩聽,打斷他,“就算謝霆舟在本宮之前上奏,葉楨這些時日隱瞞天花也是實情?!?/p>
皇帝看完奏折,淡定許多,將奏折遞給太監(jiān),示意他拿給大長公主看。
大長公主看完,心頭更氣了。
謝霆舟在奏折上說了老夫人為奪家權(quán),命春嬤嬤拿染病巾帕害人的事。
祖母陷害孫媳,這是家丑,葉楨為顧老夫人顏面,加之老夫人堅稱那是尋常痘病,而非天花,葉楨這才暫時封府,并讓扶光及時去信謝霆舟。
謝霆舟也覺老夫人不會歹毒到要滅侯府滿門,便讓葉楨務(wù)必等他回來再說。
在此期間,府醫(yī)確診是天花,葉楨剛好知曉預(yù)防天花的法子,想趁機(jī)以身試險,成了,便將法子進(jìn)獻(xiàn)給朝廷。
謝霆舟對預(yù)防術(shù)很心動,若成對大淵來說,便是多了一重屏障,因而給了葉楨時間,想著等葉楨成功后再上報。
他來京的路上,已收到葉楨好消息。
也就是說,葉楨只是聽大伯哥的令行事,女子以夫為尊,夫死則以夫家為尊,侯府如今只剩忠勇侯父子,而忠勇侯遠(yuǎn)在西北,葉楨只能聽謝霆舟的。
她也沒有不孝,而是在老夫人做下錯事后,維護(hù)侯府名聲,等謝霆舟或忠勇侯回京處置。
更沒有不忠,她不顧天花危險,親自種痘,只為獻(xiàn)方于朝廷。
大長公主挑不出她的毛病,可人一旦記恨上一個人,決意要殺她時,越是受阻,越不甘心,連帶著壞她事的人,她也一并恨上。
“謝霆舟身為朝廷命官,更當(dāng)知曉天花對一個國家的危害,他卻縱容葉楨……”
“皇姑祖母,種痘術(shù)若行得通,這是大功?!?/p>
皇帝打斷大長公主。
對一個國家來說,若能得到天花的預(yù)防術(shù),葉楨和謝霆舟那點隱瞞就算不得什么。
他非但不能罰,還得賞。
葉晚棠眼珠子提溜轉(zhuǎn),她這幾日都在找手札,卻一無所獲。
剛聽皇帝說種痘,讓她隱約想起來,葉驚鴻當(dāng)時說的也是種痘。
怎么做來著,她努力回想。
好似是將人的手隔開,再將患者濃漿擠到傷口,讓對方感染……
對,應(yīng)該就是這樣。
心里有了盤算,她自告奮勇道,“陛下,臣女幼時也曾聽母親提過種痘術(shù),臣女愿為陛下分憂,前往東市種痘?!?/p>
葉楨能做的,她也能做,絕不能讓葉楨一人得了這功勞。
至于那方子,她眼下雖記不太清,但多拿幾個人做實驗,必定能成,葉晚棠信心滿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