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恒覺得自己今日成了全城的笑話。
他堂堂相國,竟被一個殺豬婆給逼著和離,親生的兒子孫子也要當(dāng)眾與他斷親。
當(dāng)年江山被奪,他帶著幼弟逃亡時,都沒受過這樣的屈辱。
李恒衣袖下的手,拳頭緊握,但出口的話卻是,“沒有實證的事,不可胡說。
沈氏,我念你被喪女之痛打擊,一時沖動說下這等胡話,不與你計較,回家去吧,我李恒從無和離念頭?!?/p>
又看向李承河,“我知你向來孝順你母親,但你人至中年,當(dāng)有辨別是非的能力,不可再事事依賴你母親?!?/p>
話里話外,李承河是個受母親唆使的愚孝子。
最后看向赫連卿,“赫連公子,你說你查出你的阿娘便是我的女兒漱玉,那當(dāng)不會有錯。
如此算來,你便是我的外孫,作為你的外祖父,關(guān)于你母親的事,的確該給你一個交代。
但當(dāng)年那老仆的確親口承認,漱玉是被她推入井中,尸體撈上來,已不辨面目,衣著發(fā)飾卻是漱玉的,當(dāng)時你的外祖母親自看過尸體,并無異議。
其中究竟如何,我會親自查清,至于明月同蕭氏說的話,我覺不可輕信。
明月到京時日不長,漱玉出事時,她還不曾出生,如何知曉此事,里頭實在透著古怪,只怕是有心人想從中挑事?!?/p>
那傻子一家已被滅口,羅氏也死了,只要蕭氏不承認,誰有證據(jù)證明是蕭氏賣了漱玉?
而謝瑾瑤之所以知道,是因她有前世記憶,可這樣玄幻的事,誰又能想到?
李恒忍著滿腔憤怒,和要打死沈氏母子的沖動,決定死不承認。
更不可能和離。
可沈夫人知道李恒是個睚眥必報之人,事情鬧到這個份上,若他們跟著回到相府,絕無好下場。
她忽然一把撕了蕭氏的衣裳,“李恒,我不是同你商量,我是惡心透了你,也恨透了你。
漱玉就是被蕭氏賣了,你心知肚明,事到如今你還要包庇蕭氏,那今日我便與她魚死網(wǎng)破。
好叫世人看看,勾搭有婦之夫的女人,究竟是何等貨色?!?/p>
她就不信李恒能看著她扒了蕭氏的衣裳。
李恒真這樣做了,那他這些年佯裝的愛妻人設(shè),還有當(dāng)年不想被罵負心漢,堅稱因愛才娶蕭氏的話,全將被推翻。
滿口謊言,拋棄糟糠,忘恩負義的李相國還能有什么聲望?
沒了聲望,他還能在朝堂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嗎?
蕭氏急的大罵,被沈夫人直接塞了只鞋子到嘴里。
李恒氣的血往頭上涌,怒罵,“住手,你怎能如此粗鄙不堪。”
他費心維護的體面啊,全廢在這個女人手里,早知如此,當(dāng)初他入仕后就該秘密處置了這個潑婦。
沈夫人手上不停,譏笑道,“我本就是個粗人,當(dāng)年她不要臉搶我男人時,我就扒了她的衣裳?!?/p>
“你如此自私,不為兒孫考慮,有你這樣的祖母,將來誰家的好女兒會嫁給他們,誰家好兒郎又敢娶歲歡?!?/p>
李恒氣急,用孫子孫女的婚事提醒沈夫人。
不想李歲歡道,“相國大人,從前你不曾關(guān)注我和哥哥們,蘇氏故意讓下人打傷我額頭,你不聞不問,如今我們已斷親,我和哥哥們的婚事也不必你憂心。
祖母是這世間最疼我們的人,若不是被逼無奈實在過不下去,祖母不會如此行事,否則也不會被蕭氏耀武揚威了幾十年。
世人有眼自己會看,有腦自己會想,他們辨得清孰是孰非,若是辨不清,由此看低了我們,我們也不惜地與之結(jié)親?!?/p>
小女孩聲音稚嫩,卻鏗鏘有力。
赫連卿忙捧場,“表妹別怕,邊城有的是好兒郎和好女郎,他們都有分辨是非的能力。
就算你們?nèi)⒉怀桑薏涣?,表哥也養(yǎng)得起你們?!?/p>
這是明著站沈夫人他們了。
李恒今日真是氣的心口疼,他不能罵赫連卿,就罵李歲歡。
“放肆,這就是你祖母教出來的孫女,我是你祖父,你怎敢如此對我說話?!?/p>
連個丫頭片子都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詞,等日后有機會,他必定讓人好生給她教教規(guī)矩。
“父子天屬,豈容擅絕?我是你父親的爹,斷親豈是他想斷就斷的?!?/p>
沈夫人擔(dān)心李恒對孫女動手,勸道,“歲歡,不必同他多說,等祖母剝了這毒婦,就帶你們?nèi)デ玫锹劰?。?/p>
李承河則默默撕了老大和老二兩人的中衣,趁著這空檔,又寫了一份斷親書和訴狀。
全都是血書。
只不過不是他一個人的血,三個兒子各割了一只手指,供他們的爹用血。
這期間父子幾人還推來讓去,很是父慈子孝,和李恒這邊形成鮮明對比,讓李恒看的老牙都咬碎了。
赫連卿本打算讓隨從割了蕭氏的血,但被寧王阻止了。
寧王的理由是,“用別人的血,沒誠意,這點血你舅舅表哥他們也不是出不起,顯得你們欺負人似的,也臟啊?!?/p>
赫連卿想了想,覺得有道理。
這可是他外祖母、阿娘和舅舅表哥表妹們天大的委屈啊,怎么能用蕭氏那女人的臟血。
大不了等回頭他弄點好的,給他們補回來。
至于他為何這么快認了沈夫人他們,那是因為他信任葉楨和太子,他們查出來的就不會錯。
相較秦雪李時苓那樣的親戚,他寧愿要沈夫人李承河這樣的,何況,還有個與母親容貌相似的李歲歡。
李承河不知新認外甥的孝心,聽了沈夫人的話,他小心折好幾份血書,背著沈夫人道,“母親,兒子寫好了?!?/p>
非禮勿視,他和他的三個兒子都是背著蕭氏的。
但他用胳膊碰了碰自己夫人苗氏,示意她去幫沈夫人。
苗氏出身雖也一般,但沒沈夫人豁得出去,所以一直沒出聲,現(xiàn)在得了丈夫示意,雖有些放不下身段,也挨挨蹭蹭過去幫忙了。
李恒見他們幾個完全沒將自己放在眼里,蕭氏的外裙都被撕了,再脫都能看見中衣了。
那他李相國真的別做人了,狠聲道,“好,老夫如你們的愿,斷親和離都依你們,今日鬧劇到此為止。”
又看向沈夫人,“沈麥秋,你若想要和離就住手?!?/p>
蕭氏已經(jīng)不成人樣了,雖沒脫的露肉,但她相國夫人的顏面今日也是徹底沒了。
沈夫人目的達成,便停了手,看向自己的兒子。
李承河拿著和離書和斷親書到了李恒跟前,神情嚴肅,“簽字畫押?!?/p>
沒有筆墨紙硯。
也沒有提供別的血。
這是要李恒也咬指取血,李恒用力吸了一口氣,慶幸自己往日注重保養(yǎng),否則今日非得被這些不孝子孫氣死不可。
等他簽完按了手印,李承河很嚴謹?shù)貦z查了一遍,又遞給自己的長子,“復(fù)查,不得有誤?!?/p>
他是工部負責(zé)工程營造的,深知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故而養(yǎng)成古板嚴謹?shù)男宰印?/p>
往日李恒很欣賞他這一點,今日則是厭煩極了。
但今日臉面丟夠了,他不想再當(dāng)眾叫人看笑話,吩咐人將蕭氏送回府中。
自己則留了下來,語重心長對李承河道,“我不知你母親受了何人挑唆,非要和離。
但你到底是我的兒子,我不能不管你,相府依舊是你們的家,帶著你母親和孩子們回家去吧?!?/p>
沈氏以往雖潑辣,但不敢在他面前這般造次,今日敢這樣,除了女兒的事,李恒覺得是葉楨的挑撥。
但葉楨為何要挑撥的沈氏和他鬧,除了轉(zhuǎn)移幼童案的注意力,會不會是還覺察了別的?
故而李恒想先穩(wěn)住李承河,從他嘴里套口風(fēng)。
這個兒子向來不夠聰明。
可李承河卻搖了搖頭,“既已斷親,便是再無瓜葛,相府我們不會再回?!?/p>
李恒要挾,“不回相府,你們要去哪里?你母親當(dāng)年帶著你們兄妹來京,身上可只有二兩銀子。
莫不是你們這么多人,如今還要靠著這二兩銀子在京城立足?!?/p>
沈氏當(dāng)年的確是養(yǎng)了他,供他讀書,但他不也養(yǎng)了他們這么多年嗎,真要算起來,還是他付出的更多些。
他們卻如此不知好歹。
李承河父子幾人,則被李恒的話震驚到了,也惡心到了。
太無恥了。
若無母親祖母,哪里有李恒的今日。
沈夫人不愿兒孫與李恒多言,雖說斷了親,但在世人眼中他們依舊是李恒的晚輩。
對長輩不敬,到底有損名聲,便道,“我當(dāng)年到京時,的確只剩二兩銀子,但是李恒,蕭氏進門便是她當(dāng)家,你問問她,這些年我們娘幾個可用了公中幾兩銀子。
你再當(dāng)著眾人的面算算,我供你讀書,替你奉養(yǎng)雙親,是多少銀子能補償?shù)???/p>
寧王看不過眼了,“這種恩情哪是銀錢能償還的了的?!?/p>
沈夫人朝他行了一禮,“多謝王爺仗義執(zhí)言?!?/p>
她又轉(zhuǎn)向李恒,“蕭氏掌家從未善待過我們娘幾個,承河到京便自己抄書賺錢,而我也靠著那二兩銀子攢了些微薄家底。
如今你我和離,李家的錢財我可以不要,但我們自己的東西和苗氏嫁妝我們得拿回來。
至于我們的去處,不勞相爺煩心,只需莫暗中算計報復(fù)我們便成?!?/p>
若是以前,她定要爭了相府一般家產(chǎn)給兒孫,但現(xiàn)在知道李恒的野心,她擔(dān)心相府家產(chǎn)不干凈,將來給兒孫惹麻煩,索性都不要了。
總歸有她這些年攢下的私產(chǎn),一家子也能過得去。
寧王沉吟點頭,“沈夫人所求不過分,李相爺當(dāng)不會為難他們吧?”
赫連卿亦道,“外祖母別怕,定遠王府大得很,住得下你們,祖父正憂心我沒有親人,這下子他不知該多高興?!?/p>
“你把他們都帶走???”
寧王突然起了聊天的心思,“邊城好不好玩啊,要不本王也過去玩幾日?”
赫連卿很大方,“咱兩什么關(guān)系啊,你想去就去,想玩多久就玩多久”
想到什么,他拍了拍卿奴的另一半肩膀,“對了,你想不想上來坐坐啊,可以看的更高,咦,李相國操勞過度,這頭頂都禿了呀?!?/p>
寧王本還覺得自己這么大個人,坐別人肩膀不好意思,聞言,來了興致,“真的嗎?我瞅瞅?!?/p>
他話落,卿奴便伸手將人撈到了自己肩頭。
巨人般的男子,肩頭坐著一大一小兩人,格外醒目,連李恒都不由抬頭看了看,這一看,他神色怔住。
寧王和赫連卿坐在一起,舉止和神色竟如此相似,甚至細看寧王的眉眼,竟有些像一個人,李恒眸色漸漸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