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跟魏立峰差不多大的中年人諂媚地走到老太太面前。
“姑,我?guī)е患依闲〗o您祝壽來了?!?/p>
今天場面大,有頭有臉的人也多,老太太也不能跟人家撕破臉,微微頷首:“入席吧?!?/p>
“不急,幾年沒見,有很多話想要跟您說呢?!?/p>
魏立峰走過來,說:“宴席馬上開始了,今天來了不少賓客,有什么事吃完飯再說吧。”
對方一聽,臉上浮現(xiàn)一絲懊惱的尷尬,隨即收斂神色,裝聽不懂,轉(zhuǎn)頭給后面抬著木雕擺件的人使了個眼色。
孟棠蹙了蹙眉,一件差不多40公分的中型木雕,還得兩個人抬。
要么是真貴重,要么是刻意現(xiàn)眼。
果不其然,表舅又說話了:“姑,這是我家老爺子前些年在拍賣會上收藏的,今天送給您添個喜氣。”
“這可是個老物件,雖然局部補(bǔ)過雕,但也是清晚期的大師作品,手藝一絕的?!?/p>
孟棠垂頭,抬手抵了下鼻尖,咳了聲。
魏川摟住她,問:“怎么了?嗓子不舒服?
孟棠搖搖頭,跟他小聲耳語:“剛才叔叔已經(jīng)說了入席,是提醒吧?”
魏川點(diǎn)了點(diǎn)頭:“家里敗落了,有事求過來的,求人辦事,當(dāng)然得拿出看家底的物件?!?/p>
“那奶奶是什么態(tài)度?”孟棠問,“會幫嗎?”
魏川搖頭:“不會,但今天這種場合,也不好趕人,他們送過來的禮也沒登記在冊。”
孟棠明白了,她拽住魏川的胳膊,說:“聽你這意思,是能直接當(dāng)眾翻臉的程度?”
魏川笑了聲:“差不多吧,我爺爺去世的時候,報了三遍喪都沒人來,奶奶恨著呢。”
孟棠踮了下腳,明顯有話要說,魏川配合著將耳朵湊了過去。
“他這件鶴鹿同春應(yīng)該是假的?!?/p>
“假的?”魏川挑了下眉,“你一眼就看出來了?離那么老遠(yuǎn)呢?!?/p>
孟棠小聲道:“因?yàn)檎娴脑谖壹野 !?/p>
魏川愣了下:“清晚期的真品,得多少錢?”
“沒有多少錢。”孟棠說,“據(jù)我所知,前幾年拍賣會上就不同時期的真品,都被不同藏家拍走了,我家那個是我爺爺早年收的,和拍賣會上的品質(zhì)比不了,擱現(xiàn)在也就百十來萬。”
還是她壓箱底的嫁妝之一呢。
早年孟家家大業(yè)大,即便被孟懷璋賭輸了,也能說一句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當(dāng)初老宅里一切值錢的東西都被人搬走了,老爺子有先見之明,藏了幾件寶貝,這么些年都沒讓它們見過光。
不過魏川的表舅也是費(fèi)了一番功夫的,她家的鶴鹿同春擺件確實(shí)是局部補(bǔ)雕的,他送過來的應(yīng)該是件高仿。
魏川心里有數(shù)了,笑了聲后,人往前走了兩步,還是給了一個臺階:“老舅,要不咱先吃飯?”
“長輩說話,你一個小輩插什么嘴,我?guī)啄隂]見你奶奶了,想要跟她老人家敘敘舊。”
楚茵暗地里白了一眼,推了下魏立峰,讓他趕緊解決。
魏立峰拍了拍楚茵:“你兒子出來了,我就往后靠靠吧,他發(fā)瘋沒什么,頂多說句孩子不懂事,我要是跟對方起了沖突,就叫不體面了。”
楚茵沒再說話。
“我奶奶早上起得早,這會兒也餓了?!蔽捍ㄕf著就去攙扶老太太,“奶奶,我?guī)燥埲ィ俊?/p>
老太太笑了聲,剛要起身,表舅又開始舞了:“姑,這邊還有幾個孩子沒介紹給您認(rèn)識呢?”
老太太又坐了回去。
魏川沒讓他介紹,指了指案幾上的擺件,打斷他的節(jié)奏:“表舅,這是送給我奶奶的?東西看著不錯啊,哪兒拍的啊?”
“老頭子在世時弄來的,擱家里好久了,姑父在世時對木雕就有研究……”
說著說著,表舅哭了起來,他拉住老太太的手,悔恨不已:“當(dāng)初的事,兩家都有難處,姑,現(xiàn)在我——”
“孟棠?!蔽捍ù驍嘣趧e人壽宴上哭喪的倀鬼,轉(zhuǎn)頭對孟棠招了招手,“你不是喜歡木雕嗎?過來看看唄,真品呢,難得一見?!?/p>
表舅忙擦了下不存在的眼淚,擋了下過來的孟棠,說:“你們小年輕哪兒懂得木雕,這類藏品只可遠(yuǎn)觀?!?/p>
“表舅小氣了不是,我女朋友會雕刻,真品難得,看一看也無妨吧?”魏川笑了聲。
楚茵和魏立峰對視了眼,直覺其中有貓膩。
魏立峰給了她一個眼神,楚茵立刻笑道:“是呢,小川的女朋友姓孟,她爺爺啊,是黃楊木雕的大師孟遇春,你就給她看一眼唄,就當(dāng)給年輕人見一見世面。”
表舅猶豫了一瞬,將目光落在了孟棠身上,毫無威脅性。
小丫頭片子一個,能看出什么門道來。
表舅心里不屑,讓開了位置。
孟棠朝魏川輕輕笑了笑,問表舅:“請問這件木雕是什么時候收來的?”
表舅哼了聲,說了時間。
“四年前……”孟棠故作驚訝,“我記得爺爺跟我說過,關(guān)于鶴鹿同春主題的木雕,拍賣會上,出現(xiàn)過清朝三個時期的作品,早期的確實(shí)在四年前以700萬人民幣被藏家拍了,至今無人知曉是誰拍的?!?/p>
“中期那件是東南亞藏家的專場拍賣,前年現(xiàn)身新加坡富豪的私人工藝美術(shù)館?!?/p>
“表舅這件我看著像晚期的,難道是21年東湖木韻千年的那場拍賣會?”
周遭的人一聽,全都圍了過來。
其中一個穿著鐵灰色西裝,戴眼鏡的中年男人問了句:“小丫頭,你還真懂行啊。”
看一眼說出那么多的門道來。
孟棠下意識抬眼,魏立峰抬了抬手,給她介紹:“旭天文化公司的合伙人,你跟著小川叫一聲趙叔就成。”
孟棠微微頷首,打了招呼。
趙行衍來了興趣,問表舅:“真的像小丫頭說的那樣,是東湖木韻千年的那場拍賣會?”
“是啊?!北砭说男囊稽c(diǎn)不虛,畢竟做了功課過來的。
趙行衍對孟棠豎起大拇指:“你還挺厲害,看一眼就能知道是什么時期的真品?”
孟棠的心倒是有些虛了,她也沒神到那個地步,只不過正好撞到她家里有個真的而已。
不過鶴鹿同春這種主題的木雕確實(shí)有不同時期的真跡,關(guān)于拍賣的信息也是實(shí)打?qū)嵉摹?/p>
早期的被拍了700萬,這兩年早就漲了上去,魏川的表舅不可能拿這么貴的東西過來賀壽。
中期的還在新加坡,也就只剩晚期這件略有瑕疵的作品了。
“那是,也不看是誰的女朋友。”魏川順勢夸了一波,“不僅能看,她還會雕刻,除此之外還會修復(fù)?!?/p>
趙行衍驚了:“修復(fù)都會?你才幾歲啊?”
孟棠謙虛道:“跟著爺爺學(xué)了皮毛而已?!?/p>
“那你趕緊看看這尊鶴鹿同春,有沒有點(diǎn)說法?”趙行衍有些激動,“哦,我的意思是品鑒一下?!?/p>
孟棠故作謙虛:“我怕我說的不好?!?/p>
魏川在一旁搭腔:“說說而已,沒什么的。”
表舅在心里哼了聲,他就不信一個小丫頭片子能看出什么來。
既然出身木雕世家,知道些拍賣會的信息也很正常。
趙行衍攤開手,對孟棠做了個“請”的手勢。
“行吧。”孟棠一副恭敬不如從命的模樣,“我看看?!?/p>
她對魏川說:“去給我找一副沒用過的白手套?!?/p>
魏川立刻應(yīng)了聲,轉(zhuǎn)頭將玻璃罩給她取下來。
孟棠圍著轉(zhuǎn)了一圈,所有人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跟著她晃。
要不是自己家有一座真的,第一眼還真看不出來。
孟棠半晌沒說話,人群里開始竊竊私語:
“她在干什么?”
“這么小的年紀(jì),確定能對清晚期的東西說出點(diǎn)名堂來?”
“看外表,也不是浮夸的人,再等等看?!?/p>
“若是說不出來,也夠丟人的?!?/p>
“小年輕胡鬧罷了,當(dāng)熱鬧看唄?!?/p>
“魏川還挺寵她女朋友,這要是說岔了,確實(shí)尷尬?!?/p>
“說不準(zhǔn)啊,小姑娘看著有點(diǎn)文化。”
質(zhì)疑聲越來越多,趙行衍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兒,他看向魏立峰,眼神詢問他要不要解個圍。
魏立峰搖了搖頭,示意他稍安勿躁。
又過了五分鐘,孟棠直起了身體,說:“奇怪啊,味道不太對?!?/p>
趙行衍忘記了自己讓孟棠鑒賞的目的,下意識追著問:“哪兒不對?”
表舅臉色一僵,說:“黃楊木不都這味兒嗎?”
孟棠搖了搖頭,低頭嗅了下:
“如果是清代的話,木頭已經(jīng)氧化百年,會透出一股淡淡的香,有點(diǎn)像……老宣紙的味道?!泵咸念D了頓,“還有一些木脂的陳味,這種味道就是放得太久遠(yuǎn)的意思。”
“但這尊擺件里散發(fā)的味道,像是松節(jié)油,還被薄薄的一層發(fā)僵的蠟給封了?!?/p>
趙行衍急忙問:“這代表著什么?”
孟棠故作尷尬地笑了笑:“呃……應(yīng)該是怕人聞到破綻?!?/p>
魏川在這時拿了手套過來,他遞給孟棠后,笑了聲:
“老舅,您不會被騙了吧??”
老舅老臉一僵,指著孟棠:“別給我血口噴人啊,你說什么就是什么了?”
魏川用手背格擋住他的手:“老舅,你這樣指著晚輩不太禮貌吧?”
孟棠戴上手套,無辜地眨了眨眼,隨后摸上木雕,說:
“我沒說謊,不信的話我說給你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