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在蒼茫的夜色中繼續(xù)艱難前行,而凌川的思緒卻早已飛馳在眼前的危局之外,飛速盤算著各種可能和對策。
“金雀谷那五千騎兵的主將,是何人?”凌川忽然勒轉(zhuǎn)馬頭,看向一旁被縛于馬背、面色蒼白的朝魯問道。
朝魯因失血和顛簸,氣色極差,呼吸都帶著顫音。
但對于凌川的提問,他還是強打著精神如實回答:“是主帥麾下的得力戰(zhàn)將,兀烈!”
兀烈。
這個名字凌川并不陌生,乃是胡羯軍中有名的悍將,只是以往未曾正面交鋒。
“仔細說說此人!”凌川語氣平淡,沒有半點命令的口吻,仿佛是在請教。
朝魯苦笑一聲,聲音虛弱:“凌將軍,能否先為我們松一松綁?這樣顛簸了幾十里,實在喘不過氣了!”
凌川目光銳利地掃了他一眼,略一沉吟,便揮手示意親兵上前為二人松綁,同時冷聲警告:“你是聰明人,該明白我的底線,若想動歪心思,我保證你們會立刻變成兩具尸體。”
繩索松開,朝魯艱難地活動了一下幾乎麻木的手腕,喘息著說道:“將軍多慮了,我有傷在身,即便僥幸逃脫,也必會死在這茫茫草原。與其如此,不如安心做個俘虜,或許還能保住一條賤命。”
凌川示意親兵給他們分發(fā)了些清水和肉干。
朝魯接過一邊吃一邊緩緩開口,講述起他所了解的兀烈。
有關(guān)此人性情、用兵習慣、乃至一些傳聞軼事都不曾遺漏。
凌川靜靜地聽著,試圖從這些信息中拼湊出對手的完整畫像,以便預(yù)判其可能的行動。
朝魯?shù)挂才浜?,將自己所知一一說出,只是其中真假摻雜,虛實難辨,需要凌川自行判斷。
根據(jù)朝魯提供的信息以及自身對路程的估算,凌川在心中快速推演,第二支游騎沒有返回,最多三個時辰,金雀谷的兀烈部必然警覺。
從其駐地整軍出發(fā),全速追趕至此,需要大半日時間,換言之,最快明日正午,敵人的先鋒鐵騎就可能追上他們!
而己方隊伍,此刻距離云州邊關(guān)尚有兩百里路程,即便不惜馬力全力趕路,到明日中午,最多也只能將距離縮短至邊境百里左右。
但這還只是最理想的估算,連續(xù)不休的強行軍,人困馬乏,速度只會越來越慢。
更何況,全軍昨夜已經(jīng)是一夜未眠,若再熬上一整日,明日真正接戰(zhàn)時,還能剩下幾分戰(zhàn)力?
此策絕不可行!
凌川瞬間否決了繼續(xù)盲目奔逃的方案,即便明日被追上時已近邊關(guān),僅剩二三十里,對于一支筋疲力盡、失去機動能力的軍隊而言,也無異于待宰羔羊。
敵人雖是追趕而來,但己方卻是從昨夜奔襲至今,未曾休整,戰(zhàn)力損耗遠超對方。
必須改變策略!
“傳令!”凌川聲音陡然轉(zhuǎn)厲,“命陳謂行部,不惜一切代價,全力驅(qū)趕馬群繼續(xù)南行!無論后方發(fā)生任何情況,絕不允回援!他們的任務(wù)只有一個,那就是將馬群帶入云州!”
“是!”一名親兵得令,立刻驅(qū)馬加速,朝著前方龐大的馬群隊伍奔去傳達指令。
緊接著,凌川下達了第二道命令:“其余所有部隊,即刻停止前進!就地尋找合適地形戴甲休整!抓緊時間恢復(fù)體力,準備迎戰(zhàn)!”
很快,凌川一行在一處地勢略有起伏的矮小山脊作為臨時駐地。
士兵們依令下馬,安撫著同樣疲憊的戰(zhàn)馬半臥于地,自己則倚靠在馬腹旁,抓緊這寶貴的間隙和衣而臥。雖不能徹底安眠,但短暫的休息足以緩解極度的疲憊。
半個時辰后,負責斷后的趙襄與柳衡率領(lǐng)兩千騎兵也已趕到匯合點。凌川令其一同加入休整序列,只派出少量游騎負責警戒,其余將士強制休息。
所有人都明白,明日必將迎來一場極其殘酷的血戰(zhàn)。
己方滿打滿算兩千五百騎,而對方保守估計也有五千精銳,并且是在最適合胡羯騎兵發(fā)揮的草原地帶交戰(zhàn)。
天時、地利、人和,己方一樣不占。
然而,令人驚奇的是,幾乎所有將士的臉上都看不到半分慌亂與恐懼。
似乎對于所有士兵而言,只要有凌川在,再艱難的局面都無須擔心,他就是全軍的定海神針。
回想不久前,將軍僅率一千五百云嵐軍,便能橫掃關(guān)外,連番重創(chuàng)數(shù)萬胡羯大軍。如今有兩千五百精銳在手,對陣五千敵軍,在一些老兵看來,這甚至是……
優(yōu)勢在我!
但凌川的內(nèi)心,卻遠沒有那般樂觀。
他深知,此一時彼一時,上次之所以能創(chuàng)造奇跡,倚仗的是極高的機動性和一擊即走、絕不戀戰(zhàn)的靈活戰(zhàn)術(shù)。
而此次,為了掩護陳謂行和那兩萬多匹關(guān)乎云州未來的戰(zhàn)馬,他們已徹底喪失了最寶貴的機動性,被迫轉(zhuǎn)入一場注定慘烈的陣地防御戰(zhàn)。
他將腦海中紛亂的思緒強行壓下,強迫自己閉目養(yǎng)神,越是這種時候,一軍主將越需要絕對的冷靜和清晰的頭腦。
與此同時,遠在百里之外的金雀谷胡羯大營。
天還未亮,急促而蒼涼的號角聲便劃破了黎明前的寂靜。
大軍聞風而動,火把迅速點亮營盤,人馬喧囂,迅速集結(jié)。
主將兀烈已然接到了關(guān)于塔拉馬場異常情況的多批急報。雖然情報混亂,未能明確指向究竟是誰所為,但兀烈的直覺和判斷力告訴他,有膽量且有能力做出如此瘋狂之舉的,周軍之中,無非兩人。
要么執(zhí)掌玄影騎那支王牌軍團的陸沉鋒,要么,就是那個近半年聲名鵲起、打法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云州副將凌川!
直覺告訴他,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他第一時間派出加急快馬,將情報直送斡拏城元帥府。
同時,毫不遲疑地開始整頓麾下五千精銳騎兵,命令他們輕裝簡從,只攜帶必要的兵器和三日口糧,不等天色大亮,便率先頭部隊開拔出征!
他誓要以最快速度,將那膽大包天之徒截殺于塔拉草原境內(nèi),絕不能讓其將戰(zhàn)馬驅(qū)入周境!
即便以兀烈的悍勇,初聞消息時亦感到難以置信,竟真有人敢對塔拉馬場下手。
若真讓其得逞,對于整個南征大軍而言,都將是一次難以估量的沉重打擊。
塔拉馬場作為南征軍三大核心馬場之一,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一旦有失,南征軍的戰(zhàn)馬補給將立刻陷入短缺甚至告急的境地。
對于倚仗騎兵稱雄、被譽為馬背上的民族的胡羯而言,這無疑是動搖大軍根基的致命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