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稚一直懵到午餐結(jié)束。
吃完飯霍家人還沒走,看樣子是打算拉持久戰(zhàn),反正誠意擺在這了,想兩家結(jié)姻的心愿很強烈。
霍政霖看江稚一個人往庭院走,闊步跟上去:“吱吱?!?/p>
“政霖叔?!苯啥Y貌喊人。
霍家情況有些特殊,霍陽榮第一任夫人去世后,隔了十幾年才二婚生的霍赫言,所以霍政霖跟霍赫言年齡差距大,不過并不影響兩兄弟感情,反而因為年齡差距,霍政霖更有種長兄如父的感覺。
霍政霖跟江文彬以兄弟相稱,但霍赫言只比江稚大三歲,江稚習(xí)慣叫他哥哥就沒改過口了,他們各叫各的。
霍政霖沒繞彎子,問她:“你覺得赫言怎么樣?”
江稚突然不知道怎么說:“赫言哥對我很好,他是個很好的人……”
霍政霖哈哈笑起來:“只要不討厭就可以了,你們從小就認(rèn)識,其他感情可以慢慢培養(yǎng)?!?/p>
江稚眼簾微垂沒說話。
霍政霖:“不瞞你說,這次來并不是臨時起意,這件事霍家已經(jīng)準(zhǔn)備很久了,赫言對你的感情,也不是一朝一夕?!?/p>
霍政霖走后,江稚坐在池塘邊的石凳上看魚兒在水里游來游去,時不時扔一把魚食進(jìn)去,心不在焉又好像有心事。
身旁落下一道陰影,霍赫言在她身邊坐下。
江稚轉(zhuǎn)頭看他一眼,想到什么,有些不自在地又轉(zhuǎn)回來。
“抱歉?!被艉昭钥粗齻?cè)顏道,“沒有提前通知你就貿(mào)然來了?!?/p>
江稚嘟囔:“來都來了,有什么好抱歉的。赫言哥,我一直覺得你不是沖動的人?!?/p>
霍赫言確實不是沖動的人,他性子一向內(nèi)斂。
這可能跟家庭環(huán)境有關(guān),霍政霖是非常優(yōu)秀的繼承人,他在大哥的庇護(hù)下過得很好,可每次看父親夸贊大哥卻忽略他,他就會想,是他不夠優(yōu)秀所以父親總看不到他。
他努力讓自己成為跟大哥一樣優(yōu)秀的人,努力讓父親對自己滿意,久而久之,性子就變得沉穩(wěn)顧大局。
來江家主動提他跟江稚的事,是他二十幾年的人生路中做的最沖動,最勇敢的事。
“吱吱,其實也不算沖動。”他望著她,冬日暖陽落在他臉側(cè),瞳孔被陽光照成淺棕色,浮動深濃情愫,“我一直在等你長大?!?/p>
江稚拿魚食的手一頓,眼睫也顫了下。
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哥,你一直把他當(dāng)半個家人的哥哥,突然表白,說沒心緒毫無波動是假的。
霍赫言放在腿上的手冒出細(xì)密的汗,他緊張吸一口氣把后面的話說完:“你18歲的時候我就想,你是不是可以談戀愛了,但我怎么看你都還小,所以我想等等,等到你長大些再說?!?/p>
“你現(xiàn)在22歲了,學(xué)業(yè)也步入一個相對穩(wěn)定的狀態(tài),我覺得是時候告訴你這些。”
“我一直在等你。”
“如果你覺得還不是時候也沒關(guān)系,我可以繼續(xù)等,等到你做好準(zhǔn)備那天,我希望我在你的感情列表里是第一……”
霍赫言話沒說完,后面突然傳來老人一聲“哎喲”,跟著就是摔倒的聲音。
江稚回頭看見是周奶奶,連忙跑過去,將老人小心扶起來:“周奶奶,您沒事吧?”
“哎喲……哎喲哎喲……”周奶奶也不說有沒有事,反正就一個勁地哎喲,看上去痛苦極了。
江稚抬頭看霍赫言:“赫言哥,您去叫醫(yī)生來,我在這陪著周奶奶?!?/p>
家庭醫(yī)生很快過來,老人摔跤跟年輕人不一樣,可大可小,醫(yī)生查看情況后建議去醫(yī)院照個CT片。
周奶奶突然變成一個黏人的老考拉,黏著江稚就不撒手:“我最怕去醫(yī)院了,吱吱你陪我去醫(yī)院行不行?”
周老爺子在旁邊都聽呆了,老婆子什么時候怕去醫(yī)院了?以前一邊輸液還一邊拿枕頭揍他的人不是她?
江稚跟周奶奶算是一眼投緣的親近,自然應(yīng)下:“好。”
去醫(yī)院上上下下檢查一通,出結(jié)果的時候外面天都黑了。
醫(yī)生說周奶奶沒問題,但周奶奶一臉不舒服的樣子,醫(yī)生只能編出一句“老人年紀(jì)大可能嚇到了”,囑咐回家好好休息。
車開回江家,霍家人已經(jīng)走了。
周奶奶裝作很抱歉的樣子:“你看我這不中用的身體,醫(yī)生讓我好好休息不要奔波,恐怕這幾天要打擾你們了?!?/p>
江至澤道:“哪的話,你們能留下我求之不得,今年這么熱鬧,我們過年一起好好聚聚。”
周奶奶憑借一身精湛演技留在江家,晚上進(jìn)了房間,門一關(guān)她就囑咐周淮康:“你趕緊給阿序和寧茵打電話,不管他們在哪,明天一早,一定務(wù)必趕到江家?!?/p>
“啊?”周老爺子皺眉,“你厚臉皮賴在這就算了,還要拖家?guī)Э谫?,這不好吧?”
周奶奶抓起枕頭朝他就是一下:“你懂什么,霍家人多勢眾,今天那局面氣勢上我們周家就輸了,還不趕緊叫外援來。你讓阿序他們別空手來,跟他說,第一次去兒媳婦家是什么樣,明天登門就是什么樣,聿珩的終身幸福都在我們身上了!”
……
深夜,江稚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腦子很亂,神經(jīng)像吃了跳跳糖一樣,一會兒跳這,一會兒又跳那。
她想起霍赫言說那些話,想起兩人從小到大的很多事,又想起臨睡前爺爺跟她說的那句“吱吱你不要有壓力,感情的事你自己決定,我們不會做你的主”。
感情的事自己做主……
腦海里像電影畫面切屏一樣,突然跳出某人的臉。
時隔兩年多,再想起心底還是有細(xì)密的酸澀蔓延開。
少女心事爛漫盛大,收尾卻是寥寥草草無疾而終,感情的事其實自己也做不了主,單向奔赴的感情注定沒有結(jié)果。
江稚這么想著,掩埋在心間、以為早就消散的情緒再次翻涌,在夜深人靜的此刻,折磨得人心情低落,甚至有點想哭。
好討厭這樣啊,以為會忘掉,卻又怎么都忘不掉。
以為不會再想念,卻在某個時刻又會洶涌襲來。
她吸了吸鼻子,想起以前侯歡說過一句:“如果時間也忘不掉,那就開始一段新的感情,有新的誰還會去想舊的啊?!?/p>
嗯,這也是個辦法。
身旁的同學(xué)朋友基本都戀愛過,像鄒莎那種感情穩(wěn)定的,大學(xué)一畢業(yè)就結(jié)婚了。
到時候參加婚禮,別人一問,她連戀愛都沒談過,說出去真有點丟人。
戀愛反正要談,那就跟赫言哥哥談吧,反正知根知底,也不用花時間了解彼此,如果進(jìn)展順利,他們會像家人期望的那樣,攜手步入婚姻殿堂,美滿過完余生。
江稚盯著墻壁緩慢眨下眼,思緒一通睡意好像就來了,她翻個身,闔上眼準(zhǔn)備睡覺。
床頭柜的手機突然嗡嗡震動。
都凌晨兩點了,誰會給她發(fā)信息?
江稚摸過手機,看一眼愣住。
要不是手機震動有真實感覺,她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睡著了在做夢。
周聿珩:【睡了嗎?】
周聿珩:【沒睡的話可以聊聊嗎?】
聊什么,他們之間還有什么好聊的?
江稚握著手機不敢輕舉妄動,生怕不小心點開對話框?qū)Ψ綍础罢谳斎胫小钡奶崾?,暴露自己沒睡的事實。
就這么握了十幾分鐘,手心又是一震。
周聿珩:【睡了就明天聊,我等你?!?/p>
江稚將手機熄屏,放到枕頭旁。
他是“明天聊”,可她卻被這幾條信息攪得天翻地覆,睡意全無。
江稚盯完天花板盯墻壁,盯完墻壁盯空氣,終于盯不下去了,嚯地坐起來,下床出了房間。
深冬的夜寒風(fēng)刺骨,江稚裹了厚厚的羽絨外套,獨自往庭院走。
庭院種了許多海棠樹,還有一棵不知什么時候長大的冬棗樹。
江稚剛走到樹下,頭被什么砸了下,低頭一看,竟然是一顆冬棗。
這時候早過了冬棗結(jié)果的日子,怎么會還有冬棗。
江稚彎腰撿起,忽地一抹車燈從什錦窗掠過。
庭院外面是停車坪,這么晚了難道還有人來?
江稚拿著冬棗慢慢往那邊走,走到什錦窗前,踮腳看了眼。
這一眼,她耳邊風(fēng)聲倏地停了,像電影畫面定格般。
周聿珩一身墨色呢子衣幾乎融進(jìn)夜色,頎長的身影靠著車身低頭咬住煙頭,正要點火,似乎有所感應(yīng),忽地停了手上動作朝這邊望來。
視線透過什錦窗的鏤空花紋,沒有任何預(yù)兆地撞上。
夜色融融,周遭寂靜。
風(fēng)吹亂周聿珩額前碎發(fā),他在寒風(fēng)中瞇下眼。
下一秒,手指取了煙大步朝她走來。
江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轉(zhuǎn)身就走。
“吱吱?!彼兴痛诺纳ひ繇樦癸L(fēng)傳來,熟悉又陌生。
江稚當(dāng)沒聽見,他又喊了聲:“你跑什么,就這么討厭我?”
江稚停下來。
手揣在羽絨服口袋可能太熱,手心有點潮潮的汗,她轉(zhuǎn)身:“你大晚上跑過來,是人是鬼都不知道,我當(dāng)然要跑。”
周聿珩身量高,視線從什錦窗那邊垂過來,懶聲道:“你過來碰下我的臉不就知道是人是鬼了?!?/p>
江稚才不上當(dāng),隔著七八步的距離:“管你是人是鬼,反正我要回去睡覺了?!?/p>
“不給我開門再走?”
“你半夜跑來本來就不對,這么晚了傭人都睡了,沒人給你開床,你睡酒店吧?!?/p>
周聿珩嗤了聲:“小沒良心的?!?/p>
他馬不停蹄飛了十一個小時回國,連門都不愿意給他開。
“你說什么?”聲音太小,江稚沒聽清。
“沒什么,讓你好好睡?!敝茼茬窆创剑菑埧胺Q男狐貍精的臉在夜間格外勾人,“我們明天見。”
后面五個字拖腔帶調(diào)的,格外意味深長。
江稚像身后有什么臟東西似的,越走越快,后來直接成了跑的。
周聿珩目送那道慌亂又透著可愛的纖細(xì)背影消失,收回視線看手機。
人明明是醒的,卻沒回消息。
估計不想搭理吧。
男人手揣進(jìn)兜里,朝夜色沉沉嘆了口氣。
他以為他可以放手,事實上他也放手了。
可聽到霍家“上門提親”的事,他發(fā)現(xiàn)他沒法淡定。
他或許從沒放下過,所謂放下只是安撫自己的假象。
他在等,等一個契機,或許是兩人分手,也或許是某次難以修復(fù)的裂痕,那時候他就可以出手,用蕭昭說的那套又爭又搶把人哄過來。
可等來等去卻等到兩家談聯(lián)姻。
既然是聯(lián)姻,霍家可以,那周家也可以。
論財力、地位、背景,周家哪樣比霍家差?
所以,等個屁!
管他瓜甜不甜,扭下來就算不甜也解渴!
……
江稚硬是睜眼到快六點才睡,感覺沒睡一會兒就被敲門聲吵醒。
一般她睡覺不會有人打擾,今天倒是奇怪。
門外傳來傭人的聲音:“吱吱小姐,夫人說家里來客人了,讓您洗漱完穿正式點下去。”
又來客又來客!一天怎么那么多客!
睡眠不足的暴躁情緒剛要發(fā)作,她突然想起昨晚周聿珩那句“明天見”,人一個激靈坐起來。
“我知道了,就下去。”
刷牙的時候,江稚含一嘴的泡沫邊刷邊想,周聿珩來了?他來干什么?
哦,周奶奶還住在江家呢,她差點忘了。
他肯定是來看奶奶的。
江稚洗漱完在衣帽間待了會兒,糾結(jié)穿哪套衣服,換了幾套最后決定穿杏粉色的格紋套裝裙。
那是席覓特意讓人送來的品牌高定,說她長大了,著裝方面可以成熟一些,以后接觸項目開會,要像個有能力的大人。
江稚在鏡前看了又看,挺滿意的,為了配合衣服氣場,還特意快速化了個淡妝。
下了樓,電梯門一打開就聽見客廳格外熱鬧。
那種熱鬧不止是人多的熱鬧,還是物件多的熱鬧,甚至還有傭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說話的熱鬧。
江稚看眼手機,上午9點半,這個點,起得晚的還在被窩里,家里哪來這么大動靜。
她邁步往客廳走,先映入眼簾的是各種名貴禮盒,白酒茶葉補品,然后是字畫瓷器一類的古董,在地毯上闊氣擺了一片。
雖說過年拜年都會送禮,但送這么多這么隆重的還是少見。
江稚繞過拐角,看見地毯另一邊,也被各種厚禮占據(jù),跟這邊不遑多讓。
兩邊像割據(jù)一方的勢力,中間有條路拉開距離,禮品都透出莫名的對立氣息。
再一抬頭,江稚看見寬敞明亮的客廳滿滿當(dāng)當(dāng)坐滿了人。
江家一家坐在主位沙發(fā),霍家坐在右邊沙發(fā),還是昨天那個陣容,一家老小全出動。
周家坐左邊,除了周家二老和周聿珩外,周聿珩父母竟然也到了。
見她來了,所有人齊刷刷看過來。
江稚頓時不敢動了。
她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自己此時是一只才出籠的小白兔,而霍周兩家如兩個陣營的狼,個個目露貪婪地盯著她這只兔子。
江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