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萬里飛云,完全隱沒入夜色當(dāng)中。
他們此行的最終目的地,是多寶宗在東洲南部海域中發(fā)現(xiàn)的那座古仙府遺跡。
夜空中,萬里飛云繼續(xù)向南飄去。
沈懷琢坐在玉瑤椅上,重新拿起桌上那塊玉簡。
看了沒多久,便發(fā)現(xiàn)往日會在這個時候盤膝靜坐的徒兒,今日竟沒坐在那修煉,而是拿著青鴻劍練習(xí)劍法。
練劍的過程中,還時不時往他這里看上一眼。
顯然沒有完全放心,還擔(dān)憂著他的身體安危。
“徒兒。”沈懷琢放下玉簡,指指對面,“月色正好,為師這里還有上好的靈酒,不如坐下與為師對酌一杯?!?/p>
“好?!庇魨骨鍖σ皇眨驮趲熥饘γ孀?。
月光透過窗子,灑在他們,和他們之間只放了一盆涼葉草的桌面上。
下一瞬涼葉草收了起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白玉酒壺,以及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靈膳席面。
多以下酒的小菜為主,也不乏炙靈豚,蒸蓮斑魚這樣的大菜。
郁嵐清拿起酒壺,為師尊與自己各斟了一杯。
“慶賀徒兒喜得寶劍,斬殺千面鴉王,雙喜臨門?!鄙驊炎林鲃优e杯相碰。
“多謝師尊?!庇魨骨屣嫳M杯中靈酒,覺著自己也該與師尊說兩句吉祥話,可她不想說什么虛偽客套之言。
憋了半天,最終還是老老實(shí)實(shí)說出心底最真實(shí),最簡單的愿望,“弟子祝師尊永遠(yuǎn)快活肆意,無病無憂?!?/p>
快活肆意,無病無憂。
沈懷琢心底默默念了一遍這八個字,嘴角揚(yáng)起一抹真切的笑意。
徒弟的祝福,何嘗不是他這一生所愿?
雖知這心愿注定難以實(shí)現(xiàn),但這一刻,他還是收下了徒弟的祝福,“那為師便借徒兒吉言,一生快活?!?/p>
好酒配好菜。
沈懷琢的胃口一向好,今日也不例外。
一桌佳肴,大半進(jìn)了他的口中,連帶著郁嵐清的食欲也比往日好了不少。
一只烤乳豚,師徒倆竟吃了個七七八八。
看著師尊一筷子接一筷子,面頰紅潤,胃口大開的模樣,郁嵐清心底那一抹潛在的擔(dān)憂,終于徹底散開。
…
東洲的地域,多由大大小小的宗門管轄。
整座東洲土地廣袤,是以每一宗、每一城之間間隔甚遠(yuǎn)。
不過隨著南、北兩洲靈氣凋零,許多宗門自那兩洲遷來東洲,東洲的人越來越多。
尤其是靠近南、北海域的地帶,更是宗門林立,比過去熱鬧許多。
再往前千里,便能抵達(dá)海邊。
沈懷琢對照了一下先前在盛寶樓買的地圖。這圖有些舊了,南、北沿岸發(fā)展太快,好些新遷來的宗門都未標(biāo)注清楚。
“倒也無妨,路過有趣的地方,隨時停下便是?!鄙驊炎翆⒌貓D收起,散開神識。
郁嵐清認(rèn)同地點(diǎn)點(diǎn)頭。
目光望著窗外。
其實(shí)不用刻意去找美景,與師尊路過的每一處風(fēng)景,都令她深刻難忘。
往前行了沒多久,萬里飛云忽然放緩速度,向下降落。
郁嵐清向下看去,云層之下是座城池。
不是什么風(fēng)景獨(dú)特的城池,亦或什么新遷來的宗門駐地,而是一座名為“福臨”,原先就在東洲地圖上的普通中小型城池。
郁嵐清先前操控靈舟,查看地圖時注意到過。
福臨城似乎沒什么特殊的地方。
師尊怎么想落在這里?
未等詢問出口,萬里飛云下降的過程中,郁嵐清便聽到城中傳來一聲巨響,緊接著便是什么東西轟然倒塌的聲音。
隨后一道冷厲的女聲,與那些嘈雜的聲音,從同一個方位傳出。
“我徐鳳儀,過去不是杜家的人,將來也不會是!”
“救杜騰一命,已將生恩還盡?!?/p>
“日后你們?nèi)粼賮碚椅易陂T麻煩,便不只是倒一座觀景樓這么簡單!”
萬里飛云停滯在倒塌廢墟的正上方云層間。
從空中,可將下方的景象一覽無遺。
除了他們這對在空中瞧熱鬧的師徒,下方城中,亦有無數(shù)目光匯集在那厲聲放話的女子身上。
“不光美景值得駐足,這樣平日在宗門里看不見的熱鬧,也可以看上一看?!鄙驊炎琳f著拋出好幾面小鏡子,鏡面上投映出下方不同位置的街景,傳出不同人群議論的聲音。
“這徐鳳儀,心也太狠了吧,杜家說愿意給她靈石、丹藥供她修煉,她不愿意也就算了,怎么還出手將杜家的觀景樓給打塌了……”
“這你就不知道了,是杜家少爺先抓了徐鳳儀的師弟,害得人家斷了一條腿,徐鳳儀才打上門的?!?/p>
“杜家要認(rèn)回徐鳳儀,為什么抓人家?guī)煹埽俊?/p>
“聽說是為了演苦肉計(jì),不過沒演成,就被徐鳳儀的師門識破了,徐鳳儀說的救了杜家公子一命,說的就是從宗門護(hù)宗獸口中把人救下來留了一命?!?/p>
“哎,杜家也是太想將她認(rèn)回去了吧,雖然方式不對,但也沒到不可原諒的程度。再說當(dāng)初抱錯孩子也不是杜家故意的,和徐鳳儀抱錯的那個,資質(zhì)可比她差多了,誰會故意把資質(zhì)好的換成差的???”
沈懷琢、郁嵐清師徒倆坐在萬里飛云里,聽幾面鏡中,不斷傳來各式各樣的說辭。
原來方才放狠話的女子,是杜家三十年前被抱錯的真千金。
襁褓時被人丟在荒廟,若非被如今的師門撿回去,早就淪落為一具尸骸。
她那師門,雖是個僅有幾十人的小宗門,其中修為最高者不過金丹后期,可全宗上下相處融洽,親如手足。
杜家為了將她認(rèn)回,抓了她一位同門師弟施苦肉計(jì),使他師弟一條腿被廢,徹底激怒了她,這才打上門來放出狠話,恩斷義絕,絕無相認(rèn)的可能!
這還不是最刺激的。
最令人震驚的,是其中一個呈現(xiàn)杜府內(nèi)部景象的鏡子里,傳出的聲音。
原來抱錯孩子,根本就不像外人以為那樣是場意外,或是受奸人所害。
從始至終,這就是杜家家主之母,杜老夫人一手策劃出來的。
因?yàn)槎偶壹抑?,并非她的孩子?/p>
當(dāng)年她在懷胎時遭遇妖獸襲擊,提前早產(chǎn),還失去了再次生育的能力。為了擁有一個能繼承家主之位的孩子,她將自己因早產(chǎn)而孱弱的親生女兒,與一擁有修行資質(zhì)的健康男嬰調(diào)換。
那被調(diào)換來的男嬰,就是如今的杜家家主,徐鳳儀的親爹。
而與徐鳳儀調(diào)換的杜家小姐杜明珠,則是杜家老夫人親生女兒之女。
兩次調(diào)換之事,都是杜家老夫人做的。杜家家主、家主夫人及杜家公子也不無辜,害徐鳳儀師弟的苦肉計(jì),就是他們一家三口合力想出來的。
還有那與徐鳳儀調(diào)換的杜家小姐杜明珠……鏡子里傳出來的,正是她與杜老夫人的對話聲,她們祖孫二人早就背著其他人相認(rèn)了!
整個杜家可謂全員惡人。
唯一無辜的,就是今日打上門來,出了一口惡氣的真千金徐鳳儀。
郁嵐清已經(jīng)聽傻眼了。
在心里念叨了一遍,才將這復(fù)雜無比的關(guān)系理明白。
沈懷琢也覺得嘴里的瓜子不香了,聽著聽著,情不自禁放下了手中抓著的瓜子。
“杜家、徐鳳儀,為師聽著怎么覺得有點(diǎn)耳熟……”
靈光一閃,他忽然想起了前兩日看的那塊玉簡。
“這不就是靈寶宗玉簡里說的真假千金之事?”
不過玉簡中,只說了徐鳳儀、杜明珠這一代換錯的事。
沈懷琢摸著下巴感慨,“看來這靈寶宗的玉簡,記載的還是太過片面了?!?/p>
真相遠(yuǎn)比傳聞更加出乎意料,令人震驚!
見自家徒弟還盯著那一排飄在面前的鏡子發(fā)愣,沈懷琢伸手一點(diǎn),一面面鏡子飛回他的手中。
隨后他將鏡子一同遞向徒弟面前,“這是盛寶樓煉制的法器,虛神八卦鏡,依照操控法器之人的修為,可投映出最少方圓一里,最多方圓百里內(nèi)的景象與聲音。”
“只要操控法器之人的神識修為,高出被投映入鏡面者一個大境界,便不會驚動對方。”
竟還有這種法寶!
師尊的收藏,果然十分廣泛。
不過郁嵐清聽了隱約覺得哪里不對。
方才福臨城街道中那些人議論時好似說過,杜家修為最高的元嬰真君,是未露面的老夫人,不然有她坐鎮(zhèn),也不至于無法抵擋才金丹境的徐鳳儀。
難道是她聽差了?
其實(shí)說的不是老夫人,而是同樣未在人前露面的杜夫人?
“徒兒,收著。這虛神八卦鏡輕易派不上用場,不過你可以留著,以后布置在住處附近?!鄙驊炎琳J(rèn)為這法器用來充作洞府防御之物也可以。
“青竹峰有護(hù)山陣法,和師尊您布置的禁制,應(yīng)當(dāng)用不到此物?”師尊的禁制,可比這法器厲害許多。
聽了徒弟的疑問,沈懷琢錯開目光,“無妨,也可留著在外歷練時用?!?/p>
師徒二人說話之際,一道身影沖天而起。
正是已經(jīng)與杜家人掰扯明白,拂袖而去的徐鳳儀。
杜家宅院的陣法,被她拿出的上古靈符毀去,杜家家主只比她高一小境界,怕她身上還有靈符,不敢阻攔,只能眼睜睜看她飛走。
然而徐鳳儀沖天而起,上方便是飄蕩在宅院上空的白云。
好巧不巧,她的飛行軌跡,正對上夾雜在其中的萬里飛云……
正常來講,云朵無形,除非刻意以靈力聚實(shí),否則皆可從中穿云而過。
但問題是,萬里飛云不是一般的云朵,它壓根也不是云,而是飛行法寶!
萬里飛云未被任何神識與視線鎖定,驚動不了云中的師徒二人。
師徒倆正說著“虛神八卦鏡”的事,誰也沒接著看下方杜家的熱鬧。
自然便沒能將萬里飛云挪開。
只聽“咚”的一聲,徐鳳儀一頭撞上了萬里飛云。
那動靜,聽著就撞得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