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芙瑤修為低微。
不過在仙門大會和漠川山魔淵兩次事件以前,在宗門中人緣頗好,尤其是在外門弟子以及一些入門多年卻修為不高的低階修士面前,素有樂于助人、一視平等的好名聲。
這些人大多不被人重視、留意,可遍布在宗門各個靈峰,消息靈通,許多內門親傳弟子都不知曉的往事,他們卻記得一清二楚。
有關青絲玉扣的典故,就是季芙瑤從一位卡在煉氣境大圓滿近百年的外門小管事口中聽說的。
據(jù)傳,五百年前魔淵第一次降臨東洲的時候,曾有一對情誼深厚的師兄妹共赴魔淵戰(zhàn)場,臨行前,兩人各取一縷青絲,一滴心頭血,凝煉出一對平安玉扣,彼此交換,佩戴在身上。
憑借此玉,他們可知對方安危,亦可感知到對方所在,及時趕到對方身邊,在戰(zhàn)場上守望相助。
后來這對師兄妹聯(lián)手抵御魔物,都死在了魔淵戰(zhàn)場當中。
典故中的師兄妹并非玄天劍宗弟子,時隔久遠,典故真?zhèn)螣o從考究。
不過五十年前,魔淵再度問世之時,宗門內又有人傳起過這則典故。
雖說沒過幾日,便被執(zhí)法堂的人勒令禁止再提,但至今還有少數(shù)人提起繞青絲、滴心頭血的平安玉扣,有幾分印象。
季芙瑤早就打聽過關于平安扣的事情,不過一直將這件事埋在心底。
直到這次,決定下一劑猛藥。
這枚繞青絲,滴心血的平安扣,就是她下的猛藥。
無他,她曾經在師尊收藏畫卷的暗格當中,看到過一枚這樣的玉扣。
玉扣上發(fā)絲如墨,與那畫中女子烏褐色的長發(fā)截然不同,卻與師尊發(fā)色一致。
世間,念念不忘,便是求而不得。
更難忘的,則是天人兩隔。
感受上方那抹驟然閃現(xiàn)的熟悉氣息,季芙瑤嘴角漾起一抹諷笑。
隨即,用力碾碎一直壓在舌下的藥丸。
藥力化開,渾身經絡仿佛變成了吸納靈氣的聚靈陣,滾滾靈氣涌入體內,停滯已久的瓶頸剎那便變得松動。
崖頂。
掌心那枚嶄新的平安玉扣,忽然變得滾燙。
上面那抹深褐色的血跡,剎那變得鮮紅刺目。
長淵劍尊握住玉扣的手驟然收緊,望向崖底,便見原本握緊柳葉劍苦苦支撐的身影,已倒在地上,四周靈力正在朝她周身匯聚,她身上的靈力波動亦比往日擴大數(shù)倍。
神情一凜,長淵劍尊立時傳音看管思過崖的執(zhí)法堂真人,“開禁制!”
“本座弟子于思過崖中頓悟突破,本座需盡快接她離開,閉關筑基?!?/p>
崖底。
頭頂上方的氣息,季芙瑤已感受不到。
她方才碾碎的,是一枚上品納靈丹。
這樣一枚靈丹,足以頃刻間補足一位金丹真人耗空的靈氣,遠不是她這個境界需要用到的。
不過,服用筑基丹一眼便能被看出,除了這上品納靈丹外,她也找不到其他更好不落痕跡突破的方法。
她本就停滯在煉氣境大圓滿。
一枚上品納靈丹匯聚的靈氣,足以在一瞬間讓她停滯不前的瓶頸松動。
至于能否借著這股勁安穩(wěn)筑基,并不需要她太費心。
既然師尊出現(xiàn)在這,便說明不會棄她不顧。
無論是師尊親自出手為她疏導靈力,還是為她服用其他靈丹妙藥,小小筑基,手到擒來,不足為慮!
然而,她卻錯估了超出體內數(shù)倍的靈氣,一瞬間沖入經絡,沖破瓶頸所帶來的感受。
疼!
撕心裂肺的疼!
季芙瑤一刻也撐不住,雙手一松,便與被松開的柳葉劍一同倒向地面。
洶涌而來的靈氣,失去她的疏導,在體內橫沖亂撞。
她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
眼見景象迷離不清。
在徹底失去意識前最后一刻,眼前山崖下光禿禿的地面,仿佛變成了一片灼灼燃燒的火海。
一只只渾身燃著烈火的兇獸,正在其中奔騰、咆哮。
那咆哮似在耳邊響起,又似從識海深處傳來。
烈火灼燒,神魂一片灼熱。
體內躁動不安的靈氣,卻在這一刻被逐漸撫平。
…
“稟長老,一炷香前,凌霄峰弟子季芙瑤于思過崖底頓悟突破。劍尊趕來,令我等開啟禁制,已將此弟子帶離思過崖。”
負責看管思過崖禁制的執(zhí)法堂真人,向元戌長老稟報道。
元戌長老眉頭微凝,卻也說不出錯。
宗有宗規(guī),可法不外乎情理,其中亦有可通融之處。
若弟子于思過崖受刑期間有所突破,于情,是可暫被放出思過崖外閉關修煉,延緩刑罰的。
此事早有先例。
“也罷。盯著些凌霄峰,若見那弟子筑基出關,便來告知本座,本座親自去請劍宗將人送回?!痹玳L老神情嚴肅地說道。
話音才落,就見又有兩位負責看守思過崖的金丹真人飛入堂中。
神色略帶幾分驚慌。
“出了何事?”元戌長老沉聲問道。
“稟長老,思過崖內的劍陣好似出了問題,還請您親自過去看看!”
玄天劍宗,唯有三座,自開山之日傳下的劍陣。
其一,是籠罩整個山門的護山大陣。
其二,是位于萬劍峰峰頂劍冢里的大陣。
其三,便是這思過崖中的劍陣!
此事不容大意,元戌長老起身掐動法訣,身影一閃,便已消失在原地。
位于崖中關禁閉地,還有幾位犯了錯的弟子。
就在不久之前,他們突然感受到襲向自己的劍氣弱了幾分。
還未來得及慶幸,就見掌管執(zhí)法堂的元戌長老出現(xiàn)在眼前。
“先將他們帶上去?!痹玳L老吩咐執(zhí)法堂弟子。
隨后親自來到埋藏于崖底的陣法旁,締結法印,使陣紋顯形。
本該明亮奪目的陣紋,不知為何變得有些黯淡。
元戌長老探入神識一點點查看,卻也未發(fā)現(xiàn)陣法有任何異樣。
往其中投入上百枚極品靈石,黯淡的陣紋,一點點恢復亮芒……
元戌長老緊鎖的眉頭,驟然松開。
近些年犯宗規(guī)的弟子不多,思過崖劍陣開啟遠不如關閉的時間長。
看來是缺乏維護,有些不靈光了。
…
“轟”的一聲!
兩扇厚實的大門緊緊關閉。
一節(jié)節(jié)通往大門的臺階,在眾人眼前坍塌。
隨即,整座宮殿都變得虛幻不清,兩息過后,徹底消失在眼前。
海底溝渠當中,只剩下一面鑿出深坑的石壁。
就連石壁上原本刻著的符文,也已隨著那座宮殿一起,消失在眼前。
“哎?!苯疳撟谥鲊@息之余,也覺得松了一口氣。
眼不見為凈!
不過是浪費了幾個月時間。對于修士而言,寥寥幾月,算不得什么。
伴隨符文、宮殿的消失,溝渠之間,石壁上星星點點的綠光好似變得黯淡了一些。
海水一點點深入,本能在海底呼吸自如的修士們,開始感到胸口一悶。
“諸位,這里怕是也要坍塌,得快些上去了?!苯疳撟谥魈嵝选?/p>
他的話音才落,靈寶宗胡長老便取出一只亮晶晶的貝殼,兩手一掰,那貝殼變大成可容一人坐入其中的大小,里面還鋪著柔軟的墊子。
頂著蕓星長老危險的眼神,胡長老一步閃到沈懷琢身旁,殷勤說道:“沈道友,這法器可抵擋海底一切不適。你才受過重傷,快快請坐,我這就送你上去!”
另外那些為找沈懷琢師徒而來的修士,見胡長老搶先一步,便將目光投向旁邊的郁嵐清。
“郁師侄,老道這拂塵坐著也很穩(wěn)當?!?/p>
“郁小友,這座七彩寶燈亦可抵擋海中憋悶之感,速度亦不比那貝殼慢。”
“郁道友,要不你坐我這珊瑚船?”金邈也緊隨幾位各宗強者之后開口。
金釗宗主掃了一眼他那珊瑚船。是他們多寶宗從上一個遺跡中“挖”出來的,放在一眾強者祭出的法寶當中,不算跌份兒。
郁嵐清一個都沒選。
眼見那位手執(zhí)長劍的冷面女劍修,已經一劍破開海水,隨即踏劍而上。
她也踏上青鴻劍,朝身旁幾位前輩客氣地拱了下手后,劍光一閃,迅速跟了上去。
“嚯,郁小友這速度不慢??!”
“劍宗的人,御劍就是有一手?!?/p>
靈犀宗常如海剛感慨兩句,就見自家宗門的四階啼魂犬已經追上了劍光,“喂,你等等啊!”
這靈犬,跑得忒快。
他本還想讓它帶自己一程呢!
…
海底并不是說話的好地方,一眾修士紛紛離開海底溝渠。
回到海面,落在最近的一座海島上。
眾人又開始了新一輪“搶奪”。
搶的是什么,自不必說,正是他們的大恩人——沈懷琢師徒。
都氣息消失,本命靈牌失去反應了,哪怕現(xiàn)在面色紅潤,能重新喘過氣兒來,沈懷琢在眾人眼中,仍是傷得極重,需要靜心調養(yǎng)。
此地距離劍宗,足有上萬里路途。
重傷者最忌勞碌,駐地位于沿岸附近的幾宗長老,紛紛開口,
“沈道友,這次的事都是我們落潮宗不好,我們宗主特意去請了丹霞谷的藥師,還請您賞臉來落潮宗小住幾日,給我們個將功補過的機會?!边@是落潮宗一位長老,頂著各宗門不善的目光,硬著頭皮說的。
“無極殿駐地也離此地不遠,我們無極殿七宮十二堂中,恰有一宮一堂主擅療傷、調養(yǎng)。”無極殿弘澤尊者已經離開,此話是那日同樣被困水下,受沈懷琢恩德的洛長老所說。
靈犀宗常如海將目光投向沈懷琢身旁的郁嵐清:“郁小友可想來靈犀宗看看?小友你看,我們宗門這四階啼魂犬與你多么親近,不妨小友與尊師來靈犀宗落腳休養(yǎng)幾日,過些時日我們再派靈獸拉車,送二位回去?!?/p>
“玉虛門雖有些距離,不過我們下屬的虛儀門離這里不遠,我們與劍宗素有交情,過上幾日還會有宗門靈舟前往東洲北部,到時正好送沈道友、郁師侄與幾位劍宗的道友回宗?!?/p>
眼見駐地位于附近五百里內的各家宗門,紛紛有人開口。
金釗宗主也附和著說了一句:“多寶宗駐地離這里也近,就在此地東北百里,諸位若不嫌棄,可在我們多寶宗歇息休整。”
他是一眾人中,最后一個開口的。
比起旁人介紹的稍有敷衍。
沈懷琢的目光,卻一下子鎖定住他。
看著這位素以“擅挖古墓、古仙府”聞名的宗門宗主,沈懷琢咧嘴一笑,一口應道:“那就有勞道友了啊!”
金釗宗主:“……”
他就是隨大溜,客氣客氣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