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曦厲色打斷寒露：“你不用再說了！”

寒露怎么會聽她的。

只聽寒露聲調(diào)平穩(wěn)：“怎么不能說？皇上特賜匾額，當(dāng)然要讓趙姑娘大義滅親的英勇事跡被人所知曉才好?！?/p>

說罷，寒露揚(yáng)聲。

“趙姑娘于臥龍鎮(zhèn)一役中，臨陣決斷，親手誅殺假死叛國的敵國將帥趙晏！穩(wěn)定大局，其行可嘉，其心可勉。”

“故而陛下特賜此匾，以示旌表，另賞黃金百兩，錦緞五十匹，以資鼓勵?！?/p>

“因著敵人頭顱不好保存，故而割下一只有痣的耳朵，以便兌功，就在這盒子里，你們可以自行確認(rèn)?！?/p>

寒露指著箱子最上面的狹小盒籠。

她每說一句，趙曦的臉色就白上一分。

那些字眼，像一把把鈍刀子，割得她體無完膚。

這哪兒是戰(zhàn)功？

分明是六親不認(rèn)，冷血至極啊！

大家萬萬沒想到，趙家居然還出了一個叛國賊。

他們都以為趙忠德的長子趙晏，當(dāng)年是犧牲在跟西越打仗的戰(zhàn)場上了。

誰能想到，趙晏居然是假死，還叛國去了北梁。

親戚們的笑容徹底僵在臉上，夸贊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院子里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趙曦只覺得那四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臉上，比方才挨打的傷痕更讓她疼痛難忍。

她瞬間明白了許靖央的用意。

這哪兒是給她軍功賞賜，這是公開羞辱！

將她那點沾著親人鮮血的“功勞”赤裸裸地揭開，晾曬在所有人面前。

不僅如此，還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們趙家曾有人通敵，以后誰還敢接近他們？皇上還敢重用趙忠德？

完了，全完了！

趙忠德不敢置信，疾步過去，三兩下打開盒子。

里面一只血糊糊的斷耳，用石灰等特殊粉末抹了一遍，還算保存得完整。

故而，趙忠德一眼就看見耳垂后那顆紅痣。

他的兒子，他的兒??！

趙忠德口中發(fā)出一聲痛苦的悲鳴。

寒露完成任務(wù)：“賞賜已送到，末將復(fù)命去了?！?/p>

她轉(zhuǎn)身離去，留下趙家滿院死寂。

趙忠德腳步踉蹌，緩緩走到那塊寫著“大義滅親”的金匾前。

他眸色漸漸發(fā)紅，忽然，趙忠德暴呵一聲，抬拳就打在了身邊的桌子上。

啪嚓一聲，桌子四分五裂。

旁邊的賓客和趙曦都嚇了一跳。

“忽然想起來，今日我還有事，我先走了?！彼麄兇颐φf罷，急忙接二連三離去。

生怕跟趙家扯上半點關(guān)系。

趙曦抖了抖，緩緩上前，從后面拉住趙忠德的袖子。

“父親，我……”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曦兒，那可是你親哥哥！”

趙曦被他雙手緊緊掐著肩膀，疼得倒吸氣。

她掙脫不開，想到這一路的屈辱，也生氣了。

父親根本不關(guān)心她過的辛苦不辛苦，只在意哥哥趙晏的生死。

她對趙忠德惡言相向：“要怪也怪他，好好的大燕人不做，為什么要叛國？還有你，你明知道他做錯了事，也不想著規(guī)勸他。”

“是你給我玉笛，讓我跟他聯(lián)絡(luò)的，可是他自己無能！北梁慘敗，將過錯都?xì)w結(jié)在他身上，我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奄奄一息了?！?/p>

“就這么讓他白白的死了實在可惜，還不如給我立功，再說了，哥哥也是同意的，只有這樣，我們家才能一步登天啊，父親，你怎么就不明白？”

趙曦撒謊了。

實際上，趙晏不僅不同意，最后時刻還想反抗。

趙曦第一下匕首扎空了，趙晏想要跳車逃跑，被她一腳踹在后腰的位置。

隨后她撲過去，一下又一下先將他刺傷，最后趙晏就那么盯著她咽了氣。

剛做完這件事的時候，趙曦也害怕過。

但是她很快想明白了，這一切都是趙晏咎由自取，不是嗎？

他叛國，她殺的是賊人，大義滅親，她便有功勞，她能有什么錯？

這樣想著，趙曦的語氣更加堅定：“父親，你太婦人之仁了，哥哥一個叛國賊，能有什么好下場？”

趙忠德聽著女兒那番冷酷至極的辯解，掐著趙曦肩膀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

不是因為用力，而是因為一種滅頂?shù)慕^望和難以置信。

他的女兒，怎么能說出這種泯滅人性的話？

“你還有良心嗎？曦兒！那是從小護(hù)著你的親哥哥??！這些年，我們趙家落魄困頓，靠我那點微薄俸祿艱難支撐時，是他一次次偷偷寄錢回來，讓你我能吃飽穿暖，讓你在京中不至于抬不起頭?！?/p>

“你小時候看上的那柄鑲寶石的短刃！你及笄時非要買的那件云錦留仙裙！都是！都是你哥哥省吃儉用，冒著風(fēng)險托人送回來的銀子買的??！”

趙曦皺眉：“可是你把我照顧的很差，我從小就只能跟別人爭，又不是真的過得很好?！?/p>

趙忠德捶打著自己的胸口，仿佛要將那顆因痛苦而痙攣的心掏出來。

“他自身難保，卻從未忘了這個家，從未忘了你這個妹妹！你怎么能，你怎么能下得去手？你怎么能拿著他的命去換你的前程？你的良心何在！”

趙曦有些反感父親這個樣子。

一點大局觀也沒有。

“那你覺得我怎么做才對，難道，要我們?nèi)冶凰B累，一起掉腦袋，你就高興了？”

趙忠德目眥欲裂：“我可憐你母親去得早，從小對你百般寵溺照顧，沒想到，我趙忠德竟養(yǎng)出一個殺兄求榮的女兒！”

話音未落，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頭。

趙忠德再也支撐不住，猛地噴出一口鮮血，殷紅的血點濺落在冰冷的地面和那塊金匾之上，觸目驚心。

他身體一軟，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趙曦避了一下，趙忠德便重重摔在地上，人事不省。

趙曦卻以為，父親是故意這么做，想讓她后悔。

她抱臂冷聲說：“父親，你不要這個樣子，事已至此，軍功也賺回來了，我們好好想想下一步怎么打消皇上的顧慮才是要緊的吧！”

倒在地上的趙忠德沒有回應(yīng)，緊閉雙眼。

“父親，起來，你不要以為這樣，我就會認(rèn)錯，我沒有錯！”

趙曦喊了好幾聲，趙忠德都沒有聲響。

跟著趙忠德多年的老隨從這時倉促跑來，驚呼一聲：“老爺！”

他上前，扶起趙忠德，這才看見他腦袋后摔出來的鮮血。

趙曦瞬間變了臉色：“父親！快，叫郎中來！”

此時。

威國公府內(nèi)，許靖央在書房里，正在同許鳴玉說話。

這次許靖央回來，明顯感覺到，昔日那個青澀少年，已經(jīng)蛻變的沉穩(wěn)內(nèi)斂。

許鳴玉道：“月前皇上萬壽節(jié)，長公主殿下敬獻(xiàn)的那尊白玉觀音，當(dāng)庭泣下血淚，引得龍顏震怒，長公主因而受了申飭?！?/p>

“此事牽連甚廣，西北兩處專供內(nèi)廷的官窯被查出以劣充好、欺上瞞下，一應(yīng)主管、采辦官員盡數(shù)革職查辦?！?/p>

“那原是長公主手中最得力的兩處窯場，聽聞年內(nèi)本欲角逐皇窯資格，如今一切成空。”

許靖央聞言，抬眼看向許鳴玉。

“玉哥兒似乎有些高興？”

許鳴玉一怔，即便面上再沉穩(wěn)，唇角也不由得綻放出一抹笑。

“凡事瞞不過阿姐的眼睛，皇后和長公主爭斗日益激烈，我的差事便好辦許多?！?/p>

許靖央沉吟了一瞬，皇后的狀態(tài)，應(yīng)該不大好。

帝后都病了，長公主也被壓制，許鳴玉確實能輕松些。

就在這時，寒露從外頭進(jìn)來。

看出她要匯報，許鳴玉自覺起身：“阿姐，我先出去?！?/p>

“不必，你坐下吧，又不是外人。”

許靖央說罷，許鳴玉不動聲色抿唇，在她身邊復(fù)又坐下。

“寒露，東西送過去了？”許靖央指腹拂過食指上的玉戒指，摩挲緩緩。

“是，”寒露點頭，“卑職在附近等了會才走，看見趙家匆忙請郎中，細(xì)問了一番，聽說趙大人急怒攻心，風(fēng)邪入腦，摔跤后暈倒了，就算醒來，也會半身不遂、癱瘓在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