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姑娘有話,不妨明說?!蹦腥藚s是要追問到底。
寧芙看他分明是越來勁了,抿起唇,一個字也不肯再說。
如此夜色之下,兩人都未開口,耳邊便只有彼此呼吸聲,那鼻息,似乎交纏在了一處,纏綿而又繾綣。
她便連喘氣都放慢了。
宗肆忽然輕笑了聲,卻是未再言語,另一只手兩指搭在她的手腕上,替她號起脈來。
寧芙想起白日里才謊稱病,無法迎接他,想抽回手,卻未成功,片刻后,似是有所察覺,不過并未揭穿她。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頭的人才離開。
宗肆帶著她下去后,兩人各自尋物,再也無半句交流。
寧芙也沒想過今日就能有收獲,不過知道宗肆什么打算,也不算毫無進展,跟著他辦事,總歸要容易一些。
“這人想必是確切知曉,李放還留有一份認罪書。”寧芙定了定心神道。
“你外祖母也未必不在乎此事?!弊谒羵?cè)目看了她一眼。
寧芙不禁替康陽說話道:“雍州城中之事,并非全與我外祖母有關(guān)?!?/p>
宗肆卻道:“雍州坊間有言,有官家者,招權(quán)納賄,以權(quán)謀私,徇私舞弊,百姓苦其久矣,所說之人,四姑娘以為是誰?這般之人,便是殺頭也……”
“不許這么說我外祖母!”寧芙氣急敗的打斷他,也得虧是在黑夜,否則這已然通紅的眼睛要是被宗肆瞧見了,氣勢也就弱了幾分。
宗肆涼涼道:“便是我不說,四姑娘以為,又能改變些什么?”
寧芙心中仿佛被敲了一悶棍,劇烈的痛起來,宗肆說的卻是實話,在外人看來,外祖母便是這樣的大奸臣,她死了,百姓只會拍手叫好。
“寧老夫人的話,雖顯薄情寡義,可讓你與公主府?dāng)嗔送鶃?,何嘗不是在乎你?!弊谒烈馕渡铋L道。
他并非在意他人生死之人,只不過寧芙與他上輩子到底有幾分舊情,他才好心勸誡,若是明智些,眼下就不該牽扯進康陽的事。
便是康陽未犯錯,敬文帝也留不得她。
許多人要外祖母死,便是宗肆也是如此。
寧芙心中更是難受得厲害,想起上輩子外祖母被屈辱的困在囚車中,靖哲表哥中毒身亡,舅舅和婧成表姐死于獄中,一時更覺悲傷了,眼淚終究是落了下來。
兩人回了山莊,待在燭光之下,才看見她眼底盈盈有淚,不由一頓。
宗肆眉目清冷,一動不動的盯著她,美人便是哭,也是美得不可方物,男子的心雖未必會動,可想法必然是有的。
寧芙在宗肆替她撫去眼淚時,心不禁往下沉了沉,一個男人若是忽然對女人不同,那必然是在圖些什么。
宗肆對她有欲。
也僅僅是欲望,并無半分情愛,如所有男子那邊,他也有身為男子需求。
“我會助世子尋到罪狀書,還能幫世子更多,若是到時發(fā)現(xiàn)我祖母并非世人所說那般不堪,還望世子留情?!彼救跆а蹜┣螅B語氣也嬌了三分,男子在有欲望時,是最好說話的。
“太晚了,休息吧?!弊谒潦栈厥?,語氣平靜道。
寧芙在心中暗罵他老狐貍,偏偏讓你知曉他的心思,卻不給半點好處,釣魚都還需打窩呢。
“雖然你身子不錯,不過女子還是少往山間陰寒之地跑,少接觸陰濕之地,小日子就準時了。”宗肆走前道。
寧芙的臉先是發(fā)紅,而后又有些尷尬,他這還是點明了她裝病的事,也顯然是故意非提這事,就是要她難堪呢。
“姑娘在同誰說話?”冬珠敲了敲門,不放心道。
今日寧芙是帶著冬珠一塊來的,出了婧成前幾日借走了她,冬珠一直都是隨行在她左右。
寧芙敷衍打發(fā)了她,思索起今日之事來,能知曉李放的罪狀書有備份的,定然與他關(guān)系還算親近,只是在這雍州,人人不待見他,私下與他關(guān)系不錯的又是誰?
她想到了今日被帶回公主府的余氏,與李放私交不錯的人,定然私下去過李府,想必余氏也熟悉他,起碼在雍州這些貴人里,是余氏最熟悉的。
余氏嘴上肯定不敢透露,不過一個人下意識的行為是騙不了人的,也不是完全沒法子從她那打探到消息。
卻說寧芙這一回出城,也在山莊待了好幾日,一來是為了趕制外祖母的壽禮,二來也是為了不顯得那晚出城,太過刻意。
康陽宴辰在即,謝衡也忙碌起來,無人打擾她,也還算清凈。直到宴成那日,公主府才派了車馬來迎接她。
“表妹?!痹擎撼筛R車一塊來了。
“婧表姐,這幾日府中如何?”寧芙上馬車時問道。
“世子審了余氏兩個時辰,不過未有任何結(jié)果,之后幾日,他也再沒什么動靜?!辨撼稍鐜兹找埠軗?dān)心,眼下才放心下來。
寧芙卻是清楚的,宗肆只不過是做得足夠隱秘,不可能沒動靜。
也不知他有什么進展沒有。
……
公主府今日,倒是比寧芙想象中樸素,并無那奢靡繁華之景,壽禮也無那貴重之物,只那鋪滿地面的紅地毯,與隨處可見的紅燈籠,透著幾分喜慶。
今日公主府中,賓客眾多,婧成回了府,便無暇再顧及她。
“世子身邊站著的那位公子,雖身著樸素,可儀表堂堂,不知是哪位公子,上前去打聽打聽。”雍州的女君,向來是大膽的。
“那是涼州的陸大人,聽聞還未娶妻呢?!迸赃叺呐愚揶硇Φ?。
寧芙在人群中,看見了陸行之,而他莫約是早瞧見了自己,很快便看向了她。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他看向自己時,眼神似乎與看別人時,要不同一些,似乎更包容,更有耐心。
宗肆也看了過來,神色難以捉摸。
寧芙垂眸,并未上前寒暄,而是先回了西苑。
最近幾月,她在雍州隨性慣了,穿著上也并不考究,與在京中的端莊相比,更側(cè)重舒適一些,今日有了貴客,就不能如此了。
“姑娘許久未穿這廣袖裙了,只教我移不開眼,那些公子就更別提了?!倍樘嫠抵鴰r,笑著夸贊道。
冬珠在雍州待得久了,言辭便也大膽了起來。
寧芙覺得胸口似乎要比之前緊了些,不過也還算能接受:“父親給外祖母的壽禮可到了?”
寧真遠忙于公事,趕不過來,若是壽禮還沒有到,她就得再準備一份了。
冬珠笑道:“夫人早早就準備了,姑娘不必擔(dān)心,夫人。”
寧芙放下心來,想了想,又道:“找兩個眼生的,以世子的名義,請余氏來府中替外祖母慶生,便說是世子為那日的唐突道歉。”
冬珠有些擔(dān)心道:“世子那邊會不會怪罪?”
“我會同他說明此事的?!睂庈竭€算了解宗肆,若辦的是正事,他會通融的,更何況這請余氏前來的緣由,合情合理,外祖母也只會以為,他這是還有盯著余氏的心思。
直到這壽宴,寧芙才算是在雍州各府前,頭一回露面。
今日逢喜事,她穿了一身海棠紅廣袖裙,腰身緊束,那女子的柔美曲線便顯了出來,峰巒綺麗,窈窕瑩潤,尋常女子若著此色衣裙,恐怕得被襯得暗淡幾分,偏偏寧芙卻顯得更加白里透粉。
“外祖母。”寧芙嬌嬌喊道。
連這同長輩撒嬌的語氣,也教人心中酥了一半。
謝衡忍不住往她臉上多看了兩眼,尋常只見她素面朝天,如那梔子般清新脫俗,今日這化了妝容,卻又似芙蕖嬌艷,各有各的韻味。
偷看寧芙的,又何止謝衡一人,這雍州城的公子們,哪個沒覺得驚艷。
唯有陸行之和宗肆,二人巋然不動,神色也如常。
康陽余光瞥了宗肆一眼,朝寧芙招招手,后者在她身邊落座。
“長公主殿下這幾個公子姑娘,一個賽一個俊美,婧成和四姑娘,都是極出色的。”說話的是謝府的謝康衛(wèi),謝衡的父親。
“我再未瞧過比公主府兩位還出色的姑娘了,若是哪一位能嫁給犬子,我府上絕不會虧待姑娘?!币灿腥艘酝嫘Φ拿x示好道。
一時間,有人躍躍欲試,也有人不屑其這番強占先機。
“公主府的姑娘,哪是什么人都瞧得上的。張大人莫要開玩笑了?!蓖恐沃兴菩Ψ切Φ?。
幾人你來我往,明槍暗箭。
“各位不用捧著她們,到時尾巴還不得翹到天上去?!笨店栠m時含笑道,寧芙也只安靜坐在她身側(cè),上位者向來是不希望身邊的人和睦的,敬文帝是如此,外祖母也是如此。
正直這時,余氏到了。
寧芙注意到她的視線,先往涂治中看去一眼,而后瞧了眼宗肆。
涂治中倒是不太在意,只像是局外人那般,看戲似的。
康陽的笑意淺了些。
余氏跪下行禮,心有余悸道:“殿下,是世子遣人讓我來給您賀壽?!?/p>
寧芙不由看向宗肆,后者掃了她一眼,頓了頓,方從容道:“李大人為大燕操勞不少,余氏既是李大人遺孀,代表李大人,便是代表那些為大燕犧牲之英烈,他們前來給長公主慶壽,長公主以為如何?”
康陽想起了犧牲長子,有幾分動容,別有深意地看了宗肆一眼,道:“余氏能來,我自是高興的,來人,賜座?!?/p>
余氏卻依舊是小心翼翼,在角落的位置坐下后,又看了涂治中一眼。
一次是意外,兩次卻不是。
人在陌生且危險的境地里,看向的往往是最熟悉最信任之人。
而涂治中對她完全不在意的態(tài)度,也排除了與她有私情或私交的可能,這能說明,余氏對他是單方面相熟。而有此情況,便是余氏見他多次,卻未與他有所交談。
與涂治中有私交的,顯然是李放。
至于信任,卻也不難解釋,在雍州這般排擠李放的環(huán)境里,有人愿意私下同李放交好,身為李放的姬妾,怎會不動容,自然會覺得他是好人。
不過寧芙?jīng)]有十足的把握,還得找機會試一試涂治中。
“不過,世子與四姑娘在公子與女君里,也算出類拔萃之輩,兩人在京中,怎就沒有看對眼?”也不知是誰問了一句。
寧芙跟宗肆對視一眼,默默無言,而他不知在沉思什么。
“四姑娘貌美如此,求娶之人無數(shù),日后定然能尋得良人。”片刻后,宗肆疏遠又不失風(fēng)度道。
寧芙本在思索如何圓場,見他撇清關(guān)系,垂眸未再言語,自然沒有一個外人,能探到他的底。
婧成則含笑道:“你們?yōu)楹文檬雷哟蛉ぃ懝硬灰惨槐砣瞬?,也是京中的公子,并不輸世子分毫,怎就不開他和表妹的玩笑?”
其實誰心中都有數(shù),陸行之的背景,比之寧國公府,可就差太多了,國公府的女君,未必愿意下嫁。
康陽卻也笑道:“行之肯下涼州剿匪,便是有能力,學(xué)識聽聞也極高,文武全才,便是阿芙的騎射也是他教的,在京中拿了前幾名,又相貌堂堂,確實不錯?!?/p>
這得了康陽的肯定,意義就不一般了,倒像是在撐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