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胡盡忠在外面跑了一天,帶回來兩個重要的消息。
承乾宮的宮人都因照顧公主不力被皇上下令送到慎刑司杖斃了,包括玉竹玉琴在內(nèi)。
唯有那個奶娘,皇上念及她家中有幼子,饒了她一命,讓她出宮去了。
胡盡忠根據(jù)內(nèi)務(wù)府的記檔派人找到她家,鄰居說她從宮里回去那天,兩口子就帶著孩子搬走了。
對外聲稱是在宮里得了大恩賞,買了處大宅子,要趕在年前搬到新宅去住,至于新宅在哪,卻沒有同任何人講起。
另外一個消息,就是那個失蹤的穿孝衣的侍衛(wèi),有一個繞了九曲十八彎的親戚,是蘭貴妃娘家大總管的表舅。
晚余正在用晚飯,聽完他的消息之后,又讓紫蘇給自己添了一碗粥。
紫蘇提醒道:“娘娘已經(jīng)吃了不少,再吃就多了,晚上睡覺要難受的?!?/p>
“不多,以后我每頓都要吃這么多?!蓖碛嘀钢雷訉γ嬲f,“你們都坐下吃,吃飽了才有力氣?!?/p>
有力氣干什么?
紫蘇想。
有力氣做事?
有力氣報仇?
還是有力氣殺人?
娘娘這回,真的要大開殺戒了嗎?
主仆三人相對而坐,憋著一股勁,吃飯吃得像復(fù)仇,仿佛那一桌子飯菜是他們的敵人。
胡盡忠吃著吃著,眼淚突然叭嗒一下掉進(jìn)了碗里。
他連忙拿袖子去擦眼角,誰知那淚卻越擦越多,他索性把筷子擱下,雙手捂著臉嗚嗚大哭起來。
紫蘇嚇一跳,忙要阻止他。
晚余抬手示意紫蘇不要管,讓他哭個夠。
胡盡忠邊哭邊念叨:“都怪我,我才是罪魁禍?zhǔn)祝绻?dāng)初我沒有給娘娘使絆子,而是盡力幫助娘娘出宮,后面這些事都不會發(fā)生,娘娘說不定早在外面過上好日子了。
為了把娘娘留在宮里,我給皇上出了很多餿主意,讓娘娘親筆寫下不愿嫁沈小侯爺為妻的主意,也是我出的。
那么冷的天,那么大的風(fēng)雪,娘娘跪在南書房門外,被我逼著寫那些字……
我不是人,我被豬油蒙了心,我以為娘娘留在宮里可以錦衣玉食,飛黃騰達(dá),我也可以跟著沾沾光,誰知竟讓娘娘淪落到這般凄涼的地步。
我對不起娘娘,對不起小公主,等我給小公主報了仇,我就到皇陵給小公主守陵去,皇陵那么大,那么冷,小公主一個認(rèn)識的人都沒有……”
“行了,你別說了?!?/p>
紫蘇聽不下去,流著眼淚罵他,“你現(xiàn)在知道自己不是人了,你現(xiàn)在知道后悔了,可是有什么用,你就算一頭撞死在小公主陵前,也贖不了你的罪?!?/p>
胡盡忠不辯解,哭得稀里嘩啦。
晚余靜靜坐著,一滴淚都沒掉。
等胡盡忠哭夠了,她才敲了敲桌面說:“接著吃。”
胡盡忠乖乖端起碗,邊吃邊吸溜鼻子。
晚余說:“那個侍衛(wèi)既然和蘭貴妃家有牽扯,你接下來就重點調(diào)查翊坤宮,那個奶娘也必須找到。
或許和那個侍衛(wèi)一樣,奶娘也是誰家九曲十八彎的親戚,就算不是,她必定也是知道些什么的,否則不會連夜搬家。
還有送到慎刑司杖斃的人,臨死前總要喊一喊冤的。
你不是和慎刑司的張有道很熟嗎,去問問他,那些人死之前都喊了什么,哪怕是胡說八道的話,也要一五一十問清楚?!?/p>
張有道是慎刑司的總管太監(jiān),當(dāng)初晚余被誣陷偷了祁讓的玉佩,就是被胡盡忠送到了他那里。
他逼著晚余招供,說到了他手里,啞巴也能開口說話。
胡盡忠聽晚余提到張有道,心里的愧疚又增添了幾分。
雖然用玉佩栽贓娘娘的事不是他干的,卻是他第一時間把娘娘送進(jìn)慎刑司的,他還讓張有道好好嚇唬嚇唬娘娘,想逼著娘娘向皇上求救。
他真不是人。
“奴才記下了,奴才明天就去問?!彼煅手f道,狠狠扒了一筷子飯送進(jìn)嘴里,噎得直伸脖子。
晚余把自己沒喝的老母雞湯推給他,讓他把飯順下去。
“你今兒個哭也哭了,也懺悔過了,那些不能更改的舊事,在我這里就算翻篇兒了,從今往后,你不能再騙我,尤其不能打著為我好的名義騙我,你能做到嗎?”
胡盡忠愣住,像是沒想到她這樣輕易就原諒自己,半晌才紅著眼睛點了點頭:“奴才能做到?!?/p>
“好,那我就再信你這一回?!蓖碛嗥鹕淼溃俺燥柫司秃煤盟X,養(yǎng)足了精神才好干活?!?/p>
“是?!?/p>
胡盡忠含淚應(yīng)了一聲,看著她在紫蘇的攙扶下進(jìn)了內(nèi)室。
那單薄的身影,就像荒原上的野草,分明風(fēng)一吹就倒,偏偏什么風(fēng)都吹不倒她。
這樣心志堅韌,百折不屈的女人,合該站在眾生之巔的。
若她能與皇上并肩登臨天下,該是怎樣的風(fēng)景?
可她偏生對皇權(quán)不屑一顧,一心只想要自由。
唉!
人各有志,造化弄人,強(qiáng)扭的瓜,注定是苦的。
晚余回到內(nèi)室,被紫蘇伺候著洗漱更衣,一陣沉默后,突然問紫蘇:“要過年了嗎?”
“是啊,明天就是小年了?!弊咸K說,“奴婢今早出門時,聽人說今年宮里不辦宮宴了,城里也不許放煙花爆竹了?!?/p>
晚余又是一陣沉默,許久才道:“你還記得去年這個時候,咱們在哪里嗎?”
“記得?!弊咸K說,“那時咱們剛逃出宮,在一個尼姑庵里躲了兩天,后來就跟著一個雜耍班子去了河南,到洛陽的時候,正好趕上元宵節(jié),洛陽城里放了一夜的煙花?!?/p>
她嘆息著,回憶那時的情形:“洛陽城真美,煙花也很美,那是奴婢這輩子見過最美的煙花……”
“是啊?!蓖碛帱c點頭,張口欲說什么,卻又什么都沒說,“睡吧,明天還有事要做?!?/p>
次日一早,主仆三人又飽飽地吃了一頓,胡盡忠去忙他的事,晚余體力恢復(fù)了些,打算去靜安太妃那里走一趟。
紫蘇說靜安太妃因著小公主的事病倒了,好幾日都沒下床。
兩人收拾好了正要出門,小福子突然帶人抬了一頂軟轎過來,說皇上要見貞妃娘娘。
紫蘇看著他,跟做夢似的,差點沒哭出來:“真的嗎,皇上終于愿意見娘娘了嗎?”
“是的,紫蘇姑娘?!毙「W哟饝?yīng)著,小心翼翼地看了晚余一眼,“娘娘要不要重新更衣梳妝,奴才等一會兒也無妨的?!?/p>
“為何要更衣梳妝?皇上剛沒了孩子,就迫不及待要召人侍寢了嗎?”晚余一臉平靜地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