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長安和佑安走后,梅霜和胡盡忠進來聽候晚余吩咐。
梅霜已經(jīng)從胡盡忠口中聽說了皇上病重的消息,也知道晚余會和孩子們一起回京,就問晚余都需要帶什么東西,她和紫蘇好去收拾。
晚余說此番回京需要日夜兼程,不能再坐馬車,所以帶的東西不能太多,叫她簡單收拾一些即可。
梅霜答應一聲要走,忽又停下來發(fā)愁道:“娘子,奴婢和紫蘇不會騎馬?!?/p>
“我知道?!蓖碛嗾f,“你們不用回,你們留下來幫我照看好學堂和梅先生,如果事情順利,我會趕在明年春天回來送你出嫁?!?/p>
梅霜前幾年和學堂里一位教書先生定下了婚約,不承想那位先生的父親在兩人成親之前病故了,因著三年的孝期,只能把婚期改到了明年春天。
晚余也曾想著給紫蘇也尋一個可靠的人家,但紫蘇年紀偏大,臉上還有道疤,一般人接受不了,能接受的都是退而求其次的人。
紫蘇不想隨便嫁人,晚余也不想委屈她,只能慢慢等緣分到來。
梅霜聽聞晚余不打算帶她們兩個,頓時就急了:“甘州到京城千里迢迢,娘子和小姐不能沒人照顧,況且小姐從小就是奴婢和紫蘇帶大的……”
“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但眼下情況特殊,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蓖碛啻驍嗨叽俚?,“趕緊帶梨月去收拾東西吧,幫我照看好學堂,讓我沒有后顧之憂,比跟著我回京更有意義?!?/p>
“可是……”梅霜還是不放心,急得眼淚都出來了。
胡盡忠對她搖搖頭,示意她不要再耽誤時間。
她只好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牽著梨月的手出了門。
胡盡忠等兩人走遠了,這才憂心忡忡地問晚余:“娘娘,沈大將軍說要調(diào)兵,是怕有人會對殿下不利嗎?”
晚余叫他幫忙把書架扶起來,一面收拾地上的書,一面和他說:“那些事情未必會發(fā)生,但咱們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
因為皇上是在早朝上昏迷的,這個消息瞞不住,而三皇子來西北歷練的事,別人也都是知曉的,這種情況下,不排除有人會動歪心思,況且……”
她想說況且祁讓這皇位本就是搶來的。
一個殺父弒兄的皇帝,本就人人得而誅之。
這些年之所以沒有人敢動他,一來是因為他手段了得,能震懾四方,二來是因為祁氏一族還活著的都是上幾任皇帝分封出去的一些旁支,那些人沒什么能力與他抗衡。
可現(xiàn)在情況不同了。
祁讓本人危在旦夕,佑安身為唯一的皇子又遠在西北。
只要殺掉佑安,那空缺的皇位就得從旁支中挑選一個人來繼承。
面對如此巨大的誘惑,但凡出身祁氏皇族的人,都不可能不動心。
所以,他們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防患于未然,把一切的可能性都考慮到。
這些話說起來太長,她相信胡盡忠自個也能想明白,便也沒有深入去講,而是坐到書桌前,提筆給祁讓寫了一封信,讓胡盡忠用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
說是一封信,實際上只有一句話——
梨月來找你了,你答應會等她,不能食言。
胡盡忠看到這句話,當場淚如雨下:“娘娘用心良苦,但愿皇上收到信能夠振作起來,皇上一定不會對公主食言的?!?/p>
晚余沒時間聽他感慨,用近乎冷漠的語氣說道:“快去吧,出了門就把眼淚擦掉,讓你帶來的人也抓緊時間收拾行裝?!?/p>
“是,奴才知道了?!焙M忠哭著把信往懷里揣,想到什么又說,“其實皇上最牽掛的還是娘娘,娘娘要不要再添一筆,就說您也一起回京了,這樣皇上肯定會更期待的?!?/p>
“不用?!蓖碛鄶[手叫他快走。
胡盡忠只得揣著信退了出去。
到了門外,收了眼淚仔細一想,也覺得自己的提議多此一舉。
皇上是最了解娘娘的人,他肯定知道娘娘不忍心也不放心讓孩子們獨自回京。
而娘娘之所以不寫,何嘗不是因為知道皇上能夠明白她的意思。
他們之間,無須贅述,一句就夠了。
胡盡忠走后,晚余把一地的書本胡亂放回到書架上,出門去找王寶藏,把大致情況說了一遍,而后鄭重地將梅先生和佑安堂托付給他。
“我知道你是個有本事的人,你頭腦靈活,見識不凡,懂得隨機應變,所以,請你務必替我照管好佑安堂,照看好這里的一切,等我回來?!?/p>
王寶藏聽到這樣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不僅沒有感覺難以接受,反倒興奮得兩眼放光。
“我草,我就說我這樣一個曠世奇才,不可能被老天爺安排來輔佐一個平平無奇的普通人,鬧半天您是皇后呀,這就解釋得通了……”
晚余不懂他又在胡言亂語什么,事情緊急,也沒空和他解釋太多:“不管怎樣,總之你一定要幫我把學堂照看好,其他的,等我回來再和你細說。”
“別呀!”王寶藏摩拳擦掌道:“我這樣的曠世奇才,你怎能把我留下來看家,你應該帶我到那波云詭譎的風暴中心,那里才是我施展才能的戰(zhàn)場……”
“行了,別貧了?!蓖碛嗾f,“你的才能不在于皇權(quán)爭斗,而在于開拓創(chuàng)新,等將來一切塵埃落定,我自會送你到三殿下的身邊,讓你盡情發(fā)揮你的才能,在此之前,你要做的就是好好活著?!?/p>
王寶藏頗為失望,知道她著急,也不敢啰嗦個沒完,只得向她保證,自己一定會盡心竭力照看好佑安堂,讓她自己多加小心,有事及時送信回來。
晚余之后又去見了梅先生,安排好一切之后,就和胡盡忠一起帶著梨月坐馬車往城外而去。
梅霜和紫蘇要送她到城外,晚余不許,讓她們該干什么干什么,全當無事發(fā)生。
到了城外,沈長安和佑安已經(jīng)帶著兩千輕騎軍等在那里。
除了梨月的小紅馬,沈長安另外也給晚余準備了馬匹,胡盡忠他們從京城騎來的馬一直養(yǎng)在總兵府的馬廄里,如今也被一同帶了過來。
梨月的小紅馬是祁讓當年托沈長安精挑細選送給她的,因為學堂沒地方養(yǎng)馬,只能養(yǎng)在總兵府,梨月有空就去看它。
當年它還只是一匹小馬駒,如今已經(jīng)長得膘肥體壯,威風凜凜。
看到梨月,它興奮地揚蹄嘶鳴,仿佛早已等不及要和它的小主人開啟一場漫長而偉大的征程。
晚余上了馬,讓車夫把馬車趕回去,趁著離天黑還有一段時間,和隊伍一起沿著芳草萋萋的山道向東疾馳而去。
她在這條路上送別過徐清盞,也送別過祁讓,而今,她自己也要經(jīng)這條路踏上回京的征程。
馬蹄震動大地,揚起漫天黃沙。
煙塵四起中,往事歷歷重現(xiàn)眼前,十幾載光陰恍如一夢。
她不知道此番回京會是怎樣的境遇,但她別無選擇。
或許她并非別無選擇,而是此時此刻的她,所能做出的就是她認為最正確的選擇。
或許人在命運的洪流面前,怎么選都不可能完全正確,與其說是最正確的選擇,不如說是最遵從自己內(nèi)心的選擇。
這一去,成與敗,生與死,她都認了。
因為她知道,自從她的人生和一個帝王的人生在多年前交匯的那一刻起,她的每一次選擇,都必然要和那個人扯上關系。
他們之間,如果要用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