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苦。
真的好苦。
祁讓在昏昏沉沉間,品嘗到極其苦澀的滋味。
他費力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孫良言那張擔憂的臉。
他確認這是孫良言,可是,孫良言怎么突然變得如此年輕?
面白無須,眼睛大而有神,臉上一點皺紋都沒有,連腰身都不再佝僂。
好奇怪的感覺。
“殿下,您醒了?”孫良言看到他睜眼,小心翼翼地叫他。
殿下?
祁讓疑心自己聽錯了,又疑心這是自己臨死前的幻覺。
他已經(jīng)很多年沒聽到有人這樣稱呼他了。
他看到孫良言手里端著一個藥碗,猜想方才的苦味應(yīng)該來自這碗藥。
何必呢,他已經(jīng)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何必再喂他這么苦的藥。
與其喂他喝藥,倒不如喂他一口糖水,也好讓他走得甜一些。
“拿走吧,朕以后再也不要喝這種鬼東西?!?/p>
他一開口,把自己嚇了一跳。
他的聲音怎么像剛過了變聲期的少年?
孫良言聽到他開口,卻是欣喜萬分,自動忽略了那一聲“朕”,放下藥碗雙手合十:“謝天謝地,殿下總算是緩過來了,奴才真怕您這回再也醒不過來,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奴才九泉之下都沒臉見娘娘……”
娘娘?
他怎么不說圣母皇太后了?
祁讓想,他每次啰嗦這些的時候,不都是張口閉口圣母皇太后嗎?
“晚余呢?”祁讓打斷孫良言的絮絮叨叨,轉(zhuǎn)著頭尋找晚余。
孫良言愣了下:“誰?殿下說誰?”
祁讓終于意識到不對勁。
這個不對勁,不是因為孫良言不知道晚余是誰,而是他發(fā)現(xiàn)他所在的這個房間不是乾清宮的寢殿,也不是東暖閣,而是他剛從冷宮出來后,父皇指給他住的那個偏僻宮殿。
他驚得撐著身子坐了起來。
他以為自己油盡燈枯的身體,要很費力才能坐起來,誰知他卻輕松地坐了起來。
他驚訝地低下頭去看自己的身體,隨即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竟是少年人的樣子。
“孫良言,怎么回事,我怎么了?”他震驚地看向?qū)O良言。
孫良言伸手扶了他一下,往他身后墊了個枕頭,讓他靠坐在床頭:“殿下忘了嗎,有人在皇上賞賜您的燕窩里下了毒,您吐血昏迷了?!?/p>
皇上賜的燕窩?
吐血昏迷?
祁讓皺著眉,從久遠的記憶里搜索到這段記憶。
那應(yīng)該是他十三四歲時發(fā)生的事吧?
在那之前,他通過堅持不懈的努力,終于引起父皇對他的一點關(guān)注,父皇指了一個先生教他習字,還答應(yīng)讓他去軍營歷練。
然而,就是這僅有的一點關(guān)注,有些人便迫不及待地對他下了手。
所以,現(xiàn)在是怎么回事,難道他死了之后,又重新回到了年少時?
他大為震驚,再去看孫良言那張年輕的臉,覺得一切都是那樣不可思議。
孫良言不知道晚余,這是不是說明,重新來過的只有他自己?
可他為什么能重新來過?
是什么樣神奇的機緣,才會讓他重新來過?
他不禁想起自己去世前,和晚余說過的話。
他說就算再重來一千遍一萬遍,他還是會喜歡她,還是要和她糾纏在一起。
總不會是老天爺聽到了他的話,當真給了他一次重來的機會吧?
那么晚余呢?
此時的晚余在哪里?
在那個柳絮巷嗎?
他記得晚余失憶時,曾反反復(fù)復(fù)說起柳絮巷,說起她和徐清盞沈長安的相遇。
對了,在他臨死的時候,晚余還曾向他坦白,說她失憶是假裝的。
多可惡!
臨死還要捅他一刀。
祁讓不禁失聲笑了一下,眉梢輕輕挑起。
可能他就是喜歡她這樣吧?
那些唯唯諾諾,唯命是從的女人有什么意思?
不過沒關(guān)系,反正他那時也沒少騙她。
他說過的,他們扯平了。
既然扯平了,他還要去找她嗎?
現(xiàn)在的晚余,應(yīng)該是個十歲左右的小丫頭吧?
他當真,還要再繼續(xù)和她糾纏嗎?
要不,就放過她吧?
放過她,也放過自己。
可是,如果沒有她,這重來一次的機會,又有什么意義呢?
他說過,如果重來一次的人生沒有她,他寧愿灰飛煙滅。
祁讓剛剛舒展的眉頭又皺起,無法言說的酸澀漫上心頭。
孫良言在一旁看著他時而輕笑出聲,時而愁眉緊鎖,擔憂的同時,又有種奇奇怪怪的感覺。
感覺自家殿下中了一回毒,好像一下子變得高深莫測起來,眉宇之間甚至有了些說不出的王者氣度。
這種感覺,真的好奇怪。
“殿下,您沒事吧?”他又端起了藥碗遞到祁讓面前,“您還是把這藥喝了吧,奴才感覺您的毒還沒清完?!?/p>
祁讓回過神,本想說不喝,看著他憂心忡忡的臉,便接過藥碗,仰頭一飲而盡。
雖然孫良言很啰嗦,卻是這世上最在意他的人,也不知道他死后,孫良言怎么樣了?
孫良言見祁讓喝完了藥,稍稍放下心來,從他手里接過空藥碗,又倒了溫水給他漱口。
“殿下,奴才聽說,戶部尚書家的公子被人捅死了,您前幾日還說想通過他拉攏一下他爹,這條路恐怕是走不通了?!?/p>
“你說什么?”
祁讓先是一愣,隨即想起,捅死尚書公子的,不就是徐清盞嗎?
那么,徐清盞現(xiàn)在是在哪里?
是不是已經(jīng)逃到了晚余住的那個柳絮巷?
他見到晚余了嗎?
他現(xiàn)在有沒有被尚書家的家丁找到?
他和晚余有沒有被人歐打?
沈長安出現(xiàn)了沒有?
前世晚余去了甘州之后,徐清盞曾在一次酒醉時,說他的身子其實就是在那一次被打殘的,之所以告訴晚余是被尚書公子弄殘的,是不想讓晚余因為拼了命也沒能保全他而難過。
所以,自己要去柳絮巷看一看嗎?
如果趕得及時,是不是可以讓徐清盞不再殘疾?
可是,那樣的話,徐清盞和晚余還能再見到沈長安嗎?
會不會因為自己的提前出手,導(dǎo)致他們從此和沈長安錯過?
要去嗎?
要去嗎?
要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