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殿上的早朝尚未結(jié)束。
最近幾日,文武百官像是商量好了似的,開始不間斷地提起立后的事。
雖說沒到撞柱子的份上,卻也吵得祁讓頭腦發(fā)懵,不勝其煩。
祁讓坐在龍椅上,看起來像是在認真聆聽朝臣們的意見,心里想的卻是晚余去見江連海的事情。
不知為何,他心中隱約覺得不安,好像有什么事被他疏忽了,認真去想的時候,又想不起來。
他不免有些后悔,感覺自己答應(yīng)得太過草率。
天牢那種腌臜血腥的地方,實在不是一個孕婦該去的地方,萬一有什么閃失……
他連忙定了定神,不敢再胡思亂想,視線掃過人群中一言不發(fā)的徐清盞和沈長安,略一沉思后,對徐清盞勾了勾手指,打算讓他往大理寺走一趟。
徐清盞正要上前,一名侍衛(wèi)神色慌張地跑了進來,急切的聲音穿透殿中喧嘩:“皇上,不好了,江美人出事了!”
祁讓心頭一凜,騰地一下從龍椅上站了起來。
沈長安和徐清盞也立刻變了臉色。
正在激烈爭論的朝臣們紛紛噤聲。
所有的目光都在剎那間投向那個侍衛(wèi)。
不等那侍衛(wèi)說明詳情,忽有御史出列斥道:“胡鬧,這里是朝堂,后宮之事怎能拿來攪擾圣聽,區(qū)區(qū)一個美人而已……”
“你閉嘴!”祁讓厲聲喝止他的喋喋不休,面沉如水地看向那個侍衛(wèi),“快說,江美人怎么了?”
侍衛(wèi)跪在地上,雖然慌張,話卻說得清晰簡練:“啟稟皇上,江美人奉旨往天牢探視江連海,因言語不合被江連海毆打,下腹疼痛不止,監(jiān)獄醫(yī)官為其診脈,診出她懷了龍?zhí)??!?/p>
大殿里嗡的一聲炸開了鍋,朝臣們面面相覷,神色各異。
沈長安的震驚無法掩飾,先是和徐清盞對視了一眼,兩人又同時看向祁讓。
祁讓耳邊響起尖銳的蟬鳴,冷峻的臉上已然血色盡褪。
孫良言也慌了手腳,心撲通撲通直跳,一面去攙扶祁讓,一面喝令那個侍衛(wèi):“快說,龍?zhí)ナ欠癜埠?,江美人現(xiàn)下如何?”
侍衛(wèi)道:“江美人已經(jīng)被胡二總管送回永壽宮,龍?zhí)ナ欠癜埠?,還要太醫(yī)診過方才知曉?!?/p>
孫良言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白著臉看向祁讓:“皇上……”
不等他說出下文,祁讓已經(jīng)轉(zhuǎn)身大步向后殿走去。
沈長安身形一動,下意識想要跟上,徐清盞不知何時到了他身旁,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稍安勿躁,我先去看看再說?!?/p>
沈長安牙關(guān)緊咬,拳頭在袖中死死攥緊,眼睜睜看著徐清盞追在祁讓身后遠去,大紅色的繡金蟒袍很快消失在后殿轉(zhuǎn)角處。
“退朝!”
孫良言甩著拂塵大喊一聲,也追著祁讓匆匆而去,留下滿殿不知所措的朝臣。
江美人懷孕了。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立后的事已經(jīng)談?wù)摿硕嗌偬?,皇上始終不置一詞。
皇上不會是想等江美人生下皇子,把皇后的位子給江美人坐吧?
可是眼下,江美人被江連海毆打傷及腹部,這個龍?zhí)ミ€能保住嗎?
倘若保不住,江連海只怕要被皇上千刀萬剮,剝皮抽筋。
倘若保得住,后宮以后只怕就是江美人的天下了。
那些有女兒姐妹在后宮的朝臣已經(jīng)開始著急,迫不及待地出宮去想對策。
其他人也都三三兩兩各自散去。
偌大的宮殿變得空空蕩蕩,只剩下沈長安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沈大將軍,散朝了?!?/p>
負責(zé)清掃的太監(jiān)小心翼翼地叫了他一聲。
沈長安回過神,慢慢轉(zhuǎn)動干澀的眼睛,看了那小太監(jiān)一眼,而后緩緩轉(zhuǎn)身,步履沉重地大殿外走去。
出了門,明媚熱烈的陽光撲面而來。
他的心卻如同泡在了三九天的冰水里,冰冷而麻木,茫茫然不知該去往何處。
那些無數(shù)個夜里在心里千回百轉(zhuǎn)的念頭,如今就像暴風(fēng)雪過后的曠野,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永壽宮的東配殿外亂作一團,胡盡忠頂著一腦門的血,像個織布梭子一樣在門外走來走去。
每當(dāng)有宮女從里面出來,他就要抓住人問上一句:“怎么樣了?”
得到的回答卻是統(tǒng)一的搖頭。
正急得像螞蟻爬熱鍋,眼角余光看到一襲明黃,胡盡忠心里咯噔一下,轉(zhuǎn)頭去看,就見祁讓黑沉著臉,一陣風(fēng)似的卷到了廊下。
“皇上……”
胡盡忠叫了一聲,剛要下跪行禮,祁讓一記窩心腳將他踹倒在地:“該死的蠢材,你就是這樣當(dāng)差的!”
胡盡忠被這勢大力沉的一腳踹得平地滑出老遠,后背撞在廊柱上才猛地停住。
“皇上饒命呀皇上……”他顧不得疼,手腳并用地爬回到祁讓面前,連連磕頭求饒。
祁讓眼底殺氣騰騰:“饒命?連個人你都看不住,這狗命留它何用?”
胡盡忠嚇得魂飛魄散,本就破了的腦袋一下一下磕在地磚上,把地磚染紅了一片。
“奴才沒能照看好江美人,死一萬次也不足惜,可是皇上,奴才事先也不知道江美人懷了龍?zhí)パ剑?/p>
奴才要是知道她懷了龍?zhí)?,死也要勸皇上別讓她去那種地方的。
太醫(yī)說,皇上和大總管都是知道的,那皇上為什么不告訴江美人呢?
她若提前知道,也會小心的呀!”
“你還敢來質(zhì)問朕?”祁讓怒不可遏,抬腳就要再踹。
胡盡忠不躲不避,大聲哭嚎:“皇上踹死奴才吧,江連海就是這樣踹江美人的,倘若江美人的龍?zhí)ケ2蛔?,就讓奴才以同樣的死法給小主子陪葬吧!”
祁讓的腳猛地收住,眼中怒火翻涌。
徐清盞隨后而來,伸手扶了他一把:“皇上冷靜一下,江美人的安危要緊?!?/p>
祁讓深吸一口氣,邁步往里面去。
“皇上稍等?!睂O良言氣喘吁吁地追上來叫住了他,“皇上,這個時候,您不方便進去?!?/p>
祁讓冷冷看了他一眼:“如果你要說的又是那些不吉利之類的廢話,就給朕把嘴閉上!”
孫良言喘得上氣不接下氣:“不吉利是一,最要緊的是皇上正在氣頭上,您的龍威會嚇到太醫(yī),有您在旁邊盯著,他們畏手畏腳的,反倒不好施展。”
徐清盞心急如焚,卻也不得不順著孫良言的話勸他:“皇上,孫大總管說得對,您進去一點忙都幫不上,還會適得其反,不如耐心等一等再說。”
祁讓驀地轉(zhuǎn)頭看他,覺得他那句“一點忙都幫不上”十分刺耳,卻又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句實話。
此時此刻,他就是個一點忙都幫不上的無用之人。
身為無所不能的帝王,他卻是這樣束手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