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上山的路更為難行,除了道路崎嶇陡峭,還有嶙峋的山石和覆蓋在冰雪之下的坑洞,一不小心就會踩空跌進去摔得頭破血流。
好在這些難不倒晚余,因為這座山是她從前和沈長安徐清盞最常來的地方。
那時候,徐清盞才十二歲,因為模樣生得好,被京城一個好男風的紈绔子擄進了后宅。
小小的少年不堪受辱,一刀捅死了那人,趁夜逃出去,打扮成乞丐躲避那家人的抓捕,剛好躲進她和阿娘居住的偏僻小巷。
那時的她還不滿十歲,因為父親不喜歡她,每每父親來找阿娘時,阿娘就給她幾個銅板,叫她出去買零嘴吃。
那天,她買零嘴回來,在巷子里碰到了翻垃圾的徐清盞,見他實在可憐,就把自己買的零嘴都給了他。
徐清盞一開始很警惕,架不住腹中饑餓,還是接受了她的好意。
只是他很孤僻,像個沉默又狠戾的狼崽子,問他什么也不說,只拿那種兇狠的眼神看著她。
可她就是莫名的心疼他,想幫助他,后面的幾天,總是偷偷從家里拿東西來給他吃。
徐清盞漸漸和她熟悉起來,看她的眼神也變得溫和,但依舊不肯說話,害得她以為他是個啞巴。
然而,幾天后,徐清盞的行蹤還是暴露了,被一群家丁堵在巷子里拳打腳踢。
她從家里拿了饅頭來找徐清盞,看到他被人打,就不顧一切地沖上去救他。
奈何她只是個孩子,和那些家丁力量懸殊,眼看著徐清盞快要被打死,就趴在他身上死死抱住他,替他擋下那些致命的拳腳。
后來,她和徐清盞都被打得奄奄一息,危急關頭,沈長安突然出現(xiàn),打跑了那群家丁,把他們救了下來。
沈長安問了她家的住址,把她和徐清盞一起送回了家。
阿娘看到遍體鱗傷的她嚇了一跳,連聲問出了什么事。
徐清盞直到那時才開口說話,說自己捅死了戶部尚書家的公子。
沈長安那時也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少年,縱然知道事態(tài)嚴重,卻絲毫沒有慌亂,為防止尚書府的人找到她家,當機立斷地雇了一輛馬車,拉著他們兩個出城逃進了玉泉山。
他們在山里躲了一晚上,第二天,沈長安把徐清盞安置在一個山洞里,帶著她回了家。
從那之后,他們每隔一兩天,就相約著進山去看徐清盞,給他送吃的穿的。
尚書府的人找徐清盞找了半年,實在找不到才漸漸放棄。
這半年的時間,徐清盞一直住在山里,她和沈長安也有一大半的時間陪徐清盞消磨在山里。
三個人一個是流浪兒,一個是外室女,一個是錦衣玉食的小侯爺,性情卻出奇的相投,在遠離世俗紛攏的山林里,成了最親密無間的朋友。
到了第二年,十三歲的沈長安要隨父親去往西北戰(zhàn)場歷練,臨走前特地給徐清盞買了一個身份,送他到一家武館當學徒,叫他好好學本事,說以后有機會就把他弄到軍營去,等他將來建功立業(yè),出人頭地,就再也沒人敢欺負他了。
然而,幾年后的徐清盞卻放棄了進軍營的機會,在她被父親送到祁讓身邊后,毅然決然地以太監(jiān)之身入宮,陪伴在她左右。
他說他其實早就是廢人了,是當初被尚書家的公子廢掉的,只是一直沒和他們說。
他說他這樣的人,或許進宮比進軍營更適合,
他用他的行動說明了一切,進宮不到一年,就贏得了祁讓的青睞,步步高升,不到三年就成了司禮監(jiān)掌印,并提督東廠。
他得勢的第一件事,就是搜集戶部尚書結(jié)黨營私,貪贓枉法的罪證,使得尚書府被滿門抄斬。
那天,他親自去刑場做的監(jiān)斬官,回來后,找機會見到她,笑著對她說,做奸臣的感覺真好,殺人真痛快。
她卻分明從他眼里看到了淚光。
如果可以歲月靜好,誰又愿意刀尖上舔血?
當初那個沉默孤獨的少年,就這樣成了談笑間殺人奪命的掌印大人,讓所有人只要聽到他的名字就會膽戰(zhàn)心驚。
可他的心,始終有一塊柔軟之地,留給她,留給長安,留給他們那些年少的時光。
晚余回憶著往昔,在一個山洞里找到了徐清盞為她準備的便于登山的鞋子,還有防身用的匕首,外傷用的金創(chuàng)藥等一應物品,穿戴收拾妥當,便向著山頂爬去。
她要爬到山頂,制造出跳崖的假象,然后踩著自己的腳印原路返回,在中途躲進一個山洞。
那個山洞還連接著其他的幾個山洞,有好幾個出口,她會從其中一個出口,再躲進一個更隱蔽的山洞,只要能保證天黑之前不被找到,這一夜的時間就足夠她逃出去。
至于她留下的痕跡,在江家人和祁讓發(fā)現(xiàn)她不見之后,肯定會派出大量人手尋找,到時候徐清盞的人會混在其中,把她的痕跡全部抹去。
山頂上的腳印,徐清盞的人也會最先找過去亂踩一通,等到上面遍布腳印之后,就沒有人能從中辨認出她的腳印了。
或許一天,或許兩天,有人會在山崖下找到她被野狼啃噬的面目全非的尸體。
到那時,江晚余這個人就徹底從這世間被抹去了。
她知道這個計劃并不完美,但時間倉促,她和徐清盞沈長安不得相見,根本沒條件細細斟酌完善。
能做到這樣,已經(jīng)是極致了。
她沿著山道艱難攀爬,快到山頂?shù)臅r候,全身的衣裳都濕透了,一半是雪水,一半是她的汗水。
雙手因為攀爬磨出了血,雙腿也酸痛難忍,止不住地打戰(zhàn)。
她不在乎。
這些痛苦,比起她在宮里吃過的苦根本不算什么,只要能重獲自由,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抬頭向上看,山頂已經(jīng)近在眼前。
再堅持一下就成功了。
她深吸一口氣,便又振作精神向上爬去。
終于到了山頂,凜冽的山風呼嘯著吹過來,吹得她衣袂飄搖,亂發(fā)狂舞。
她撐著身子站起來,嘴角上揚,正要張開雙臂,吸一口自由的空氣,突然驚悚地發(fā)現(xiàn),在那靠近懸崖的陡峭山石上,一個頎長挺拔的身影正負手迎風而立。
白衣如雪,烏發(fā)如墨,狹長幽深的鳳眸,帶著三分譏誚,七分怒意望向她,涼薄的唇勾起嘲諷的弧度,似乎在說,你還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