麓天亮后晚余起床洗漱,準(zhǔn)備用早飯的時候,烏蘭雅打發(fā)了一個宮女過來,以讓她伺候用膳為由,把她叫去了正殿。
到了正殿,烏蘭雅屏退了所有人,迫不及待地問她昨晚伺寢沒有?
晚余搖頭說沒有。
烏蘭雅很是驚訝:“為什么?那香對皇帝不管用嗎?”
“香是好香,但他也能忍?!蓖碛嗪?。
烏蘭雅不禁嘖嘖稱奇:“這樣都能忍得住,看來他是真的很想要這個孩子了?!?/p>
晚余的手不自覺落在小腹上,心中五味雜陳:“他若這么容易被算計到,就不是他了,我早知他不會上當(dāng),不過是以此來麻痹他,好讓他放松警惕,答應(yīng)我接下來的請求。”
“那他答應(yīng)你了嗎?”烏蘭雅問道。
晚余點點頭:“答應(yīng)了,他讓胡盡忠陪我去?!?/p>
烏蘭雅佩服地看著她:“其實你也很聰明,和沈長安一樣聰明?!?/p>
晚余聽到沈長安的名字,笑容更添苦澀:“這招叫圍魏救趙,是長安從前教我的?!?/p>
烏蘭雅的羨慕不加掩飾:“你眼光很好,不像我,聽信拓跋戰(zhàn)的花言巧語,夢想著他能救我脫離苦海,到頭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一片真心錯付,喜歡上了一頭白眼狼?!?/p>
晚余握住她的手,輕輕拍撫:“人都有被蒙蔽雙眼的時候,但你很勇敢,也很果決,你放心,長安答應(yīng)你的事,一定會做到的。”
烏蘭雅咬了咬牙,神情悲憤,眼中隱有淚光:“當(dāng)我親耳聽到他向父王提議讓我和親的時候,我的心就死了。
從那時起,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殺了他,不能親手將他碎尸萬段,是我此生最大的遺憾?!?/p>
晚余嘆口氣,垂下眼睫。
烏蘭雅說:“皇帝這樣欺辱你,你難道不想殺了他嗎?”
晚余怔怔一刻,搖頭道:“他和拓跋戰(zhàn)身份不同,他是大鄴的天,他死了,大鄴的天就塌了。
到那時,你們瓦剌,還有別的國家就會趁虛而入,沈長安和千千萬萬將士拼死守護的疆土,就會落入強敵之口?!?/p>
烏蘭雅聞言久久不語,半晌才道:“你是值得沈長安癡心相付的,你們是一類人?!?/p>
晚余苦笑。
那又怎樣呢?
對的人,未必能修成正果。
錯的人,卻要糾纏一生。
這時,房門被敲響,紫蘇進來稟報:“小主,胡二總管來了?!?/p>
晚余收起情緒,起身向烏蘭雅告辭:“我去了,你自己保重?!?/p>
明明是一句再尋常不過的叮囑,烏蘭雅卻聽得心頭發(fā)緊,伸手拉住她的袖子。
晚余停下來看她,她又不知道該說什么,最終只道:“你也要保重?!?/p>
晚余嗯了一聲,抽出手,挺直腰背,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殿門外,胡盡忠正朝里面探頭探腦,見晚余出來,立刻堆起滿臉的笑:“奴才見過小主,幾日不見,小主可安好?”
晚余看了他一眼,沒有吭聲。
胡盡忠伸手將她扶住,引著她小心翼翼下了臺階,壓著嗓子問她:“小主怎么了,是不是那蠻夷公主欺負你了,奴才這就給你出氣去?!?/p>
晚余拉住他:“沒有,不是,你別瞎操心?!?/p>
胡盡忠卻不信:“小主這樣分明就是受了委屈,奴才昨兒就聽說了她刁難小主的事,正想著過來瞧瞧呢!
她一個戰(zhàn)敗國的公主,在咱們地盤上傲什么傲,咱可不慣著她,小主且等著,奴才有法子治她?!?/p>
“說了沒有,你有完沒完?”晚余受不了他的嘮叨,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
胡盡忠卻被她瞪得心里臉上都樂開了花。
他也說不上來是怎么回事,就是感覺小主好像沒拿他當(dāng)外人了。
他嘿嘿笑著連連答應(yīng):“好好好,小主不愛聽,奴才就不說了,小主只要記著奴才一句話,這滿宮的主子娘娘,甭管位分高低,都高不過小主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小主在她們面前只管橫著走,誰也不能把您怎么樣。”
不說不說又說了一堆,晚余知道他這張嘴輕易停不下來,便也懶得再理會。
胡盡忠一面絮絮叨叨,一面恭恭敬敬地扶著她上了軟轎。
“小主瞧瞧這轎子,是皇上特意讓奴才給您準(zhǔn)備的,怕馬車顛著您。
您還記得不,上回您回家給梅夫人送葬,那馬車就差點翻了,可把奴才嚇壞了。
說起來奴才和小主就是有緣,回回小主要出宮,都是奴才送您。
這一回,您可千萬別像上回那樣偷偷跑掉,否則奴才這腦袋真要搬家了……”
說著說著,突然意識到自己有點禿嚕嘴,連忙打住話頭,抬手給了自己一嘴巴:
“奴才錯了,小主莫怪,奴才的意思是說,這回?zé)o論如何都要保護好小主,不能再讓小主出意外?!?/p>
“行了,走吧!”
晚余放下轎簾,隔斷了他的絮絮叨叨,心里盤算著,等下見了江連海,該如何與他周旋,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
大理寺的天牢里,身為反賊首腦的江連海,被關(guān)押在一間單獨的牢房里。
牢房在天牢的最里面,要穿過很長的一條走道才能到達。
走道兩旁全是牢房,每間牢房里都關(guān)滿了人,江氏一族十歲以上的男丁皆在其中。
晚余的出現(xiàn),像一片陰暗的廢墟里照進一束強光,鬧哄哄哭天喊地的牢房瞬間變得安靜,所有人都趴在鐵柵欄前,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看。
從前光鮮亮麗的世家子弟,而今個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因著天熱,身上散發(fā)著陣陣惡臭。
晚余即便目不斜視,眼角余光也能看到他們狼狽的模樣。
祁讓和她說過,這些人落到今天的下場,和她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
這些人甚至還因為她在宮里給江家當(dāng)出氣簍子,得到了許多益處。
她和這些人沒有交集,沒有感情,也沒有仇恨。
就整個江家而言,她從頭到尾所恨的,只有江連海和江晚棠。
祁讓判江連海和別人一樣被斬首,她心里并不暢快,總覺得江連海應(yīng)該死得更慘一些,才能解她心頭之恨。
虎毒尚且不食子,江連海明知皇宮是龍?zhí)痘⒀ǎ瑓s毫不猶豫地把她丟了進去,不顧念一點父女親情。
這樣的人,不配為人父。
甚至不配為人。
一刀砍了他,實在太便宜他了。
胡盡忠走到晚余身側(cè),時刻留意著她的神情變化,見縫插針道:
“小主還不知道吧,江氏一族的女眷,已經(jīng)在流放的路上,晉王妃也已經(jīng)被送到掖庭服役。
掖庭那個管事嬤嬤吳淑珍您還記得嗎,那是個眼里只有錢的主兒。
知道晉王妃已經(jīng)沒有任何價值,就安排她去洗恭桶,洗得不干凈還要挨打,聽說一天下來手就洗爛了。”
他咂咂嘴,搖頭嘆息:“從前那樣養(yǎng)尊處優(yōu),鳳凰般的人物,兩個皇子爭著求娶她,如今落到這步田地,當(dāng)真是生不如死。
幸虧賴三春死了,否則的話,只怕最后也是賴三春床上的人?!?/p>
“你到底想說什么?”晚余嫌惡地瞪了他一眼,“我不想聽掖庭的任何事,別以為告訴我這些就能討好我?!?/p>
胡盡忠討了個沒趣,抬手又給了自己一嘴巴。
“奴才錯了,奴才不該說這些來惡心小主,奴才就是想說,小主幸好當(dāng)初沒有出宮,出了宮,倘若一時半會兒沒嫁人的話,身為江家女兒,此刻豈非也在流放的路上?”
“小主說,這是不是叫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晚余冷笑一聲:“所以呢,我是不是還要感謝你挖空心思把我留在宮里?”
“奴才不敢居功?!焙M忠說,“小主能安然無恙,不受江家牽連,都是皇上的恩典。
最近這些天,每天都有人向皇上進言,說就算不流放,不入掖庭,至少也要把您的位分降到最末等,撤了您的綠頭牌以示懲戒。
皇上為此不知道慪了多少氣,只是沒有叫您知道,前兒我還隱約聽皇上和大總管商量,要晉您的位分呢!
小主自個琢磨琢磨,這是多大的恩典?”
晚余自嘲一笑:“是啊,這可真是天大的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