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夾著雪花撲面而來,他下意識抬手擋了一下,說:“下雪了?”
“是啊皇上,半個時辰前下的?!毙「W优e著傘說道,“瑞雪兆豐年,小主子和今年的第一場雪一起降臨,必定是大吉大利之兆?!?p>祁讓恍惚了一下,想起梨月也是在初雪當天降生的,只是梨月是早產(chǎn),若非晚余摔了一跤,梨月本應(yīng)在除夕前后降生。
而晚余摔那一跤,都是因為他。
他偷看了她的許愿香囊,還態(tài)度惡劣地斥責她,把她甩開,導致她失控摔倒。
這樣想著,他的心不由得一陣陣劇痛,過往種種,仿佛一支支呼嘯而來的箭,每一支都精準地射進他心房。
七年來,他實在虧欠晚余太多太多。
風雪撲面,小福子手里的傘被吹得歪歪斜斜。
祁讓嫌他礙事,不耐煩地把他推開,大步流星地向著坤寧宮的方向奔去。
到了坤寧宮,晚余已經(jīng)被送進產(chǎn)房,太醫(yī)和接生嬤嬤也已準備就緒。
祁讓聽到晚余高一聲低一聲的呻吟,直接就要往產(chǎn)房里沖。
兩個嬤嬤把他攔在門外,說產(chǎn)房污穢,皇上萬金之軀不可踏足。
祁讓覺得諷刺,萬金之軀又怎樣呢,連一個女人的心都得不到。
孫良言和胡盡忠隨后而來,好說歹說的,請他到正殿等候。
孫良言說:“皇后娘娘這胎是足月,胎位也正,想必不會有什么危險,皇上貿(mào)然進去,反倒讓一群人都跟著緊張,這不就適得其反了嗎?”
“對呀對呀……”胡盡忠附和道,“興許娘娘也不是很想看到皇上?!?p>一句話氣得祁讓黑了臉,目光像刀子一樣從他臉上掃過。
胡盡忠縮了縮脖子,不敢再言語。
孫良言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扶著祁讓的手往外走。
祁讓重重呼出一口氣,甩開他的手自己走了出去。
孫良言回身踢了胡盡忠一腳:“你能不能別哪壺不開提哪壺?”
胡盡忠揉著屁股嘴硬道:“我說的不是實話嗎?皇后娘娘未必想見皇上,皇上不進去她或許還生得快一些……”
“你還說!”孫良言揚手要打他的嘴,“你早晚死在這張嘴上?!?p>“行行行,不說了,我不說了還不行嗎……”胡盡忠捂著嘴躲開,朝天翻了個白眼。
正殿里的地龍燒得很熱,祁讓在里面坐了一會兒,熱得心煩意亂,坐立難安。
他索性走出去,站在廊下等。
天還沒有大亮,廊下掛著一盞盞宮燈,雪花打著旋從高空飄落,才一會兒功夫,地上和屋頂上已是白茫茫一片。
祁讓仰頭望向蒼茫的天際,心緒比雪花還要紛亂。
他想起之前的六年,晚余會在每年初雪時去柿子樹下許愿,而他每年都去偷看她的愿望。
平安二字,她寫了五年,卻在最后一次寫了希望她的孩子能夠平安。
而今又是一年初雪,如果她沒有在今天生產(chǎn),還會去柿子樹下許愿嗎?
如果去的話,她今年的愿望會是什么?
這個答案,他可能永遠不會知道了。
他又想起晚余在乾清宮廣場上堆的雪人,想起晚余給他縫的雪娃娃,想起雪災的時候,他站在廣場上感受嚴寒,看著晚余在漫天飛雪中向他走來。
雪花落了她滿頭,他看著她,想象她白發(fā)蒼蒼時的模樣。
時光那么快,又那么慢。
她離他那樣近,又那樣遠。
產(chǎn)房里的呻吟聲越來越大,隨著時間的推移,祁讓的心也越來越不安。
他叫了太醫(yī)院的院正來問,皇后已是第二次生產(chǎn),為什么還這么困難?
院正說,皇后娘娘身子虛弱,兩次懷孕間隔太短,加之頭胎的月子勞心傷神沒調(diào)養(yǎng)好,剛滿月又遭遇孩子病故,如今這胎是足月生產(chǎn),胎兒比較大,她的情緒又不太穩(wěn)定,因此才會如此艱難。
祁讓聽得心驚肉跳:“照你這么說,人還能好嗎?”
院正吱吱唔唔,滿頭虛汗,說不敢保證。
祁讓立時沉下臉:“別給朕打馬虎眼,朕還是那句話,孩子放在其次,皇后無論如何必須活著,否則你太醫(yī)院全體腦袋搬家!”
院正兩腿發(fā)軟,一個字都不敢爭辯,連連點頭,進去通知太醫(yī)和產(chǎn)婆,無論如何,一定要?;屎竽锬锲桨?。
晚余在迷迷糊糊中聽到院正的話,大喊一聲“不行”,雙手死死抓住被單,對紫蘇說道:“去,告訴皇上……我要孩子活著,無論如何,我都要孩子活著……”
她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一次喪子之痛,雖然最后失而復得,但那刻骨銘心的痛,她不想再經(jīng)歷第二次。
如果孩子活不成,她同樣也活不成。
紫蘇一連聲的安撫她,讓她不要著急,又叮囑梅霜好好守著她,自己出去把她的話告訴祁讓。
恰好這時,徐清盞聞訊趕來,正向祁讓詢問情況。
紫蘇把晚余的話講給兩人聽,徐清盞聽完對紫蘇道:“你進去告訴娘娘,皇上什么都依她,她要怎樣便怎樣,小主子不會有事的。”
紫蘇不知道這算不算假傳圣旨,遲疑著看向祁讓。
祁讓面色沉沉地瞥了徐清盞一眼,最終還是松了口:“去吧,就這么說?!?p>紫蘇領(lǐng)命而去。
祁讓看看徐清盞,欲言又止。
徐清盞顯然也沒心情說話,默默地與他并肩而立。
天上飄著雪,晚余的呻吟聲時輕時重,這一幕,和去年的情形何其相似。
唯一不同的是晚余去年在承乾宮生產(chǎn),今年在坤寧宮。
“這么大的雪,承乾宮的梨樹又白了吧?”徐清盞幽幽地嘆了一句,“臣記得,梨月公主出生時,正好雪停了,皇上看到月光照在落滿白雪的梨樹上,便給公主起了那個名字。”
“嗯?!逼钭岦c點頭,“但愿這回能快一點,不要再從早上疼到晚上?!?p>徐清盞側(cè)首看他,見他神色如常,背在身后的雙手卻攥到骨節(jié)發(fā)白,心里想著,他大約是已經(jīng)緊張到了極點。
否則的話,他不會連和梨月有關(guān)的話題都不感興趣。
但愿小魚能夠順利生產(chǎn),若有個三長兩短,對所有人都是煎熬。
然而,很多時候,事情總是不能按照人的心意來。
晚余經(jīng)歷了將近三個時辰的陣痛后,還是沒能把孩子生下來。
院正冒著掉腦袋的風險告訴祁讓,皇后娘娘這種情況,確實是難產(chǎn)了,大人和孩子恐怕都有保不住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