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敬顯沒有去看沈霜月,也沒在意周圍的人,他只是將目光直直落在那毫無動靜的馬車之上。
見那邊久無回應(yīng),馬車中的人也是一聲不吭,他面色沉了幾分。
“母親向來疼愛阿月,難道真想看到兒子與她動手?”
這一次話音落下后,馬車簾子被人掀開,沈老夫人那蒼老面容出現(xiàn)在車前,而緊跟在她旁邊的便是滿眼怒氣的文嬤嬤。
沈老夫人看著已有四年沒見的沈敬顯,目光深邃:“阿顯,你不愧是你父親親自教出來的,這手段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p>
明明是看似尋常的一句話,卻讓沈敬顯如遭重?fù)?,他滿是難堪:“母親……”
“不必叫了,沈大人氣魄,我當(dāng)不起?!鄙蚶戏蛉苏f道:“我可以跟你回去,只是你得讓阿月先走?!?/p>
沈敬顯手心掐出了血來:“您過來,我便放她離開?!?/p>
沈老夫人冷漠:“我不信你?!?/p>
沈敬顯臉白了一瞬,對上老人那疏冷目光,只狼狽低頭,朝著身旁人吩咐:“放二小姐離開?!?/p>
原本圍在馬車前的那些人讓開了些,留出一條能讓馬車通行的路來,沈老夫人溫聲道:“姣姣,回去吧,既已離開沈家,就好好過日子?!?/p>
沈霜月只拉著她:“祖母跟我一起?!?/p>
沈老夫人搖搖頭:“他不會讓我走?!?/p>
“那就闖出去……”
“沈霜月,你別再胡鬧。”沈敬顯厲聲。
沈霜月抬頭:“我若就要鬧呢?!?/p>
“你以為這些人,能護(hù)著你離開?”
沈敬顯目光沉暗,他不想對沈霜月下手,甚至哪怕她今夜所做已踩了他心中底線,他依舊沒想對她如何,可是如果她執(zhí)拗不肯罷手……“阿月,別逼父親?!?/p>
沈霜月看著卸去了往日慈父模樣的男人,對著他眼底冷色,只瞬間就輕嘲出聲:“怎么,沈大人不再帶著你那張慈父孝子的皮子了?”
“阿月!”沈老夫人看著爭鋒相對的父女二人,只覺得心驚肉跳。
她連忙拉著沈霜月的手就想要讓她先走,可沈霜月卻只將她拽到身后,橫身擋在沈老夫人身前。
沒了方才的尖銳,沈霜月只抬眼平靜看著對面的人:“我這輩子最大的虧,就是吃在至親身上,沈大人覺得我還會栽在同一個坑里?”
“你今夜帶不走祖母?!?/p>
沈敬顯愣了下,不知為何突然就想起那天京兆府衙上,與他對峙的沈霜月。
她知道謝家害她,卻引而不發(fā),知道他和沈婉儀所為,依舊未曾因為激怒就鬧起來,她隱忍蟄伏著,尋了最合適的機(jī)會一舉鬧到圣前,鬧到連魏家和沈家都難以阻攔,就連太后也只能退讓。
如今知道沈老夫人被囚禁,這別院之中定會有人層層看守,她真的會只帶了這么幾個丫鬟婆子,就冒險來別院救人?
“去把老夫人帶過來!”
沈敬顯臉上再無半點沉穩(wěn),厲喝出聲:“若有人敢攔,不必留情!”
身邊那些人聞言連忙朝著沈霜月她們那邊而去,伸手就欲朝著沈霜月她們動手,只是還沒靠到近前,就聽到夜色之中傳來破空聲。
一道銀光“咻”的一聲,穿透最前面那人的胳膊,帶著他狠狠撞在了樹干之上,那人疼得慘叫出聲。
“老爺小心!”
沈敬顯被身旁人猛地拉了一把,整個人踉蹌退開了幾步。
下一瞬就見他剛才站著的地方,一道弩箭狠狠扎入地面,而對面沈霜月和沈老夫人他們身前三丈之地,已被弩矢圍了起來,沈家那些試圖靠近之人,此時皆是躺在地上哀嚎。
“什么人?”沈敬顯怒喝出聲,扭頭看向沈霜月時厲聲道:“沈霜月,你竟還帶了其他人?!”
沈霜月扯扯嘴角:“吃一塹長一智,我總不能回回都栽在沈大人手里?!?/p>
周圍林間有人影不斷走了出來,片刻就將沈敬顯他們?nèi)繃鷶n在中間。
沈老夫人滿是驚然地看著從不遠(yuǎn)處靠近的高大身影,抓著沈霜月的手用力了些,沈霜月回頭:“祖母別怕,他們是來幫我們的?!?/p>
隨后揚眸溫聲道:“勞煩侯爺跑這一趟。”
裴覦長靴踩在林間斷木之上,每一下都如同踩在了在場所有人心頭,他那過于出眾的身高壓迫性極強(qiáng),帝青色大氅隨風(fēng)而擺時,目光先是掃過沈霜月身上,見她無礙這才出聲。
“勞煩倒不至于,畢竟能瞧見這么大的熱鬧,本侯求之不得?!?/p>
“定遠(yuǎn)侯?”
沈敬顯看清來人之后,瞳孔猛縮,下頜也是瞬間繃緊,大冷的天額前沁出一層薄汗,有些難以置信看向沈霜月:“你想毀了沈家?”
“沈大人可別開口就將這么大的帽子,扣在沈娘子頭上?!?/p>
裴覦撥了下手中短弩,將其直接扔給了一旁跟著的季三一:“她要真想毀了沈家,今天夜里來這里的就不是本侯,而是魏廣榮和太后的人了?!?/p>
“不過說起來,本侯就已經(jīng)足夠冷血薄情了,沒想著沈大人更加出類拔萃,您這……”他似笑非笑,目光掃過沈老夫人那邊后,卻是嘲諷意味十足,“可真是讓本侯大開眼界?!?/p>
別說是其他人,就是裴覦今夜聽到沈霜月讓人傳來的話時,都是驚訝了許久。
沈敬顯能舍了沈婉儀,是當(dāng)時她人已死。
能舍了沈霜月,也是因為她已經(jīng)入了局。
他察覺謝家之事不對的時候,沈霜月已經(jīng)惡名遍身,謝家因為“心虛”、“愧疚”答應(yīng)娶沈霜月入府,能夠平息外間流言,緩解那些非議給沈家所帶來的逼迫,沈敬顯不作為,甚至事后隱瞞,還能說一句是“逼不得已”。
可是沈老夫人是沈家的老太君,沈敬顯居然能有“魄力”,瞞著所有人將其囚禁四年,就連他之前派皇城司的人去查沈家的底細(xì)時,也未曾查到半點消息。
這不得不說,沈敬顯也是個人物。
沈敬顯被嘲諷的臉皮難看至極,他緩過那陣驚慌之后,神色也難得陰沉:“裴侯爺,這是我沈家家事,還請你莫要插手?!?/p>
裴覦淡道:“可怎么辦呢,本侯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沈娘子,要護(hù)她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