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后,離城雨過天晴。
泥濘的小路上,一雙穿著黑色锃亮的皮鞋的腳從車上下來。
泥水濺臟了皮鞋,男人卻毫不在意,他抬眸,臉色異常平靜地看著深入?yún)擦值男÷贰?/p>
一串凌亂的腳步沿著泥路,消失在叢林周邊。
那輛車上有三個人,地上不同的鞋印屬于不同的三個人。
他們逃進林子里了。
一整夜的雨后,叢林里被一層濃霧籠罩著,這個季節(jié),叢林里不乏毒蛇毒蟲,叢林深處的瘴氣會要了人半條命。
同時叢林地勢險要,無法進行地毯式搜索。
快天亮的時候,他開槍打中他們?nèi)酥械囊粋€。
如果是保鏢,另外兩個人不會連命都不顧也要保護對方。
要殺沈怡靜滅口的人,絕對是心狠手辣之輩。
所以中槍的那個人就是幕后之人,才會讓保鏢豁出性命保護。
“聿少,您看!”忽然保鏢從泥地里撿起一個東西,擦干凈之后遞到盛聿面前。
是一枚袖扣。
盛聿微微蹙眉,是盛家人的東西。
盛家有專門服裝設(shè)計團隊,包括配飾也有專門的設(shè)計,所以一眼就能認出來。
盛聿伸手拿起那枚袖扣,翻了一面看袖扣的內(nèi)側(cè)。
印著一個字母:W
盛家里,名字的字母有W的,是他的二叔盛宏偉。
盛聿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戴著無邊框眼鏡,笑起來戴著一股精明的中年男人的臉。
盛宏偉的東西,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一夜的雨,如果袖扣早就掉在這里應(yīng)該會陷入泥地里,整個都會被泥土裹滿。
可事實上卻不是。
從剛才的情況的來看,這枚袖扣并沒有沾染上太多的泥土。
說明,它是剛掉在這里不久。
盛宏偉。
盛聿的手指慢慢將那枚袖扣攏在手心里。
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少人知道了,盛宏偉是一名建筑設(shè)計師。
母親留給他的溫泉山莊,盛宏偉就是主設(shè)計人之一。
太陽從云層后出來,陽光照在地上的水坑,反著光,刺眼。
盛聿點了一支煙,“加派人手追蹤,提前在叢林出口埋伏?!?/p>
這里是邊境,無人機被禁止飛行,否則通過無人機要尋找他們幾個人應(yīng)該會容易很多。
盛聿回到車上,將手心里的那枚袖扣拋出車窗,他靜靜地抽著煙,整張臉陷在被車窗外的芭蕉葉投射下來的陰影中。
他掐了煙閉上眼睛。
昨晚,那個小院再次出現(xiàn)在他的腦海中。
匆匆一瞥,其他沒有看見,但他在門口看到一副對聯(lián),像是主人閑暇時隨意寫的字。
但那么丑的字,就像烙印一樣鐫刻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當(dāng)初陸懷湛夾在日記本里的宣紙,是她寫的毛筆字。
一手的狗爬字。
盛聿抬起手捏了捏眉心,胸腔卻急劇起伏。
萬一是她。
還不等他大腦做出反應(yīng),他的手已經(jīng)握住方向盤,保鏢聽見車子啟動的聲音,又看到盛聿不太好的臉色,和他隱約有些顫抖的手,狀況不太好。
“聿少?”
盛聿低著頭,額角青筋凸起,握住方向盤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jié)發(fā)白。
終于,他松開手,低啞道:“你來開。”
保鏢坐上車,看了一眼副駕駛座的男人,猶豫著要不要開口讓聿少去醫(yī)院看看,別是之前的槍傷還沒完全好,一夜的奔波身體出現(xiàn)問題了。
然而副駕駛座的男人絲毫不在意地說:“沿著昨晚的路原路返回,一個地方都不要錯?!?/p>
車子駛離叢林范圍。
隨著時間的推移,陽光越來越燦爛,在六月這樣的季節(jié),溫度也隨之不斷升高。
經(jīng)過一晚上大雨浸潤的地面,也漸漸干了。
當(dāng)車子開進離城熱鬧的古街,已經(jīng)將近中午時間了。
昨晚經(jīng)過這里的時候已經(jīng)是凌晨了,而且還下著雨,并不如白天看得那么熱鬧。
這會兒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車輪幾乎是碾著地面慢慢行駛。
今天是周末,人很多。
車子緩緩行駛在街頭。
盛聿半闔著眼,前面是紅燈,車子停下來的時候,他睜開眼睛,將車窗降下來點了一支煙。
一對年輕的男女從車旁經(jīng)過,女人沒好氣地說:“她還是個孩子,是祖國的花朵,你跟她爭風(fēng)吃醋?”
男人聽了不樂意,“反正你不能厚此薄彼,她是祖國的花朵,我還是民族的現(xiàn)在時,她重要我不重要?”
女人白了男人一眼,卻是被他一番話氣笑了,挽著男人的胳膊柔聲哄著。
兩人的聲音越來越遠,盛聿點煙的手卻是一僵,整條手臂都麻了一樣。
腦海中閃過當(dāng)初他和祝鳶的對話。
祝鳶的表情要比那個女人更靈動得多,漂亮的小臉蛋上寫滿了無語。
而他比那個男人霸道得多,也無賴得多,纏著她,在馬場的休息室里強要她。
過往的一幕幕,盛聿疼得心臟抽了一下。
就在他不耐煩地抬眸看了一眼紅燈,他的余光瞥見一道從車頭前面走過去的身影。
女人穿著一條半袖的碎花連衣裙,撐著下巴陽傘,半袖下的一節(jié)手臂沒有被傘遮住,暴露在陽光下,皮膚白得發(fā)光。
路上人多,女人走得很慢,遇到擁擠的時候,她將傘往上抬起來,露出一張戴著口罩的臉。
不知道是口罩太大,還是女人的臉太小,口罩邊緣幾乎卡到了女人的下眼眶。
一雙黑白分明,卻靈動溫柔的眼睛。
綠燈亮了。
車子前行的瞬間,副駕駛座的男人突然拉開車門。
嚇得保鏢急剎車,一身冷汗驟然襲來,保鏢的心臟一陣陣地劇烈收縮,嚇得眼前發(fā)黑。
盛聿腳步凌亂地沖出車,不顧身后其他車催促的喇叭聲。
他追上從斑馬線走過去的那群人。
人群散開,有往古街走的,也有往其他地方去的。
盛聿追上去,站在人群中,眼圈漸漸泛紅。
那么多人他都看在眼里,唯獨剛才那道身影,他卻好像怎么也認不出來了。
不可能看錯。
他抱過無數(shù)次,親吻過無數(shù)次,夢里見過無數(shù)次的人,他怎么可能認錯?
明明是她。
他的鳶鳶!
忽然,盛聿停下腳步。
他站在烈日下,渾身冰涼,臉色剎那間的發(fā)白。
他一路追著那輛車來離城,對方敢來離城,說明這里有人,而他究竟是在明還是在暗?
而此刻周圍又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當(dāng)初差點失去她的后怕,像海浪不斷拍打著他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