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沖進夜色里,帶著晚風的涼意,刮在程月寧的臉上。
她一言不發(fā),雙眼緊緊盯著前方被車燈照亮的路。
當熟悉的路出現在視野內時,程月寧緊繃的神經終于有了一絲松動。
“在鎮(zhèn)醫(yī)院門口停一下?!?/p>
如果大伯娘受傷后在家,程長冬絕不會那么久才去郵局接電話。
他拖延了那么久,只有一個可能。
他不在家,他在醫(yī)院!
教官沒有多話,方向盤一轉,吉普車一個甩尾,穩(wěn)穩(wěn)地停在了江鎮(zhèn)鎮(zhèn)醫(yī)院門口。
程月寧簡單道謝,就推開車門,走進醫(yī)院。
深夜的衛(wèi)生院格外安靜,只有值班室里透出一點昏黃的燈光。
她快步走到值班室,里面是一個昏昏欲睡的中年女人。
“同志,你好,請問這里有沒有一個叫李秀華的病人?”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雖然覺得大伯娘極大可能已經住院,但內心深處甚至在祈禱,千萬不要有大伯娘的名字。
然而,她翻了翻登記本,頭也不抬地回了一句。
“有,在二樓,212病房。”
這幾個字像一塊巨石,重重砸在程月寧的心口,讓她最后一點希望破滅。
但她依舊平靜,意料之中的事,三天打一次電話,應該才出事不久,還不算晚。
她道了聲謝,轉身就往樓上跑,樓道里回蕩著她急促的腳步聲。
她對這里不陌生,之前付宇軍住院的時候,就在二樓,所以,她很快就找到了212病房。
房門虛掩著,里面透出微弱的光,隔著門,聽到程長冬的聲音。
程月寧立刻用力推開了門。
大伯娘李秀華躺在病床上,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嘴唇干裂起皮,她的頭上包裹著紗布。
程長冬端著水,程長菁紅著眼睛給她往嘴唇上涂水。
程大伯頹然地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雙眼通紅。
而更讓她意外的是,病房里居然還站著另外一個讓她意想不到的人。
他們聽到開門聲,一起轉過頭來,就看到了程月寧。
“月寧姐?!”程長冬驚訝地瞪大眼睛,“你怎么回來了?”
程月寧徑直走到床邊,看著大伯娘蒼白的臉,她的心揪成一團。
“大伯娘的情況怎么樣?”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走了進來,“病人的情況很不好,脾臟破裂,內出血嚴重。我們這里條件有限,只能做切除手術,你們做好決定了嗎?”
程月寧的心狠狠揪起來,還是晚了!
前世大伯娘就是切除脾臟之后,身體不行了,無法繼續(xù)工作,最后偏心的奶奶,把她的工作搶走,給了堂妹。
長菁姐為了保留住大伯娘的工作,讓給長菁的,結果卻便宜了別人!
程月寧用力攥緊拳頭。
“不能做縫合手術嗎?”站在一旁的高大男人開口。
醫(yī)生推了一下眼鏡,“我們醫(yī)院做不了,想要做脾臟縫合手術,必須立刻轉到省城的大醫(yī)院去?!?/p>
“那就轉院,醫(yī)院我來安排?!?/p>
程月寧內心激動,她立刻說道:“我們馬上就轉院!”
她立刻轉身,對還處在呆滯中的大伯和程長冬說。
“大伯,你們準備準備,我去辦手續(xù)?!?/p>
她沒問更多的細節(jié),因為他答應了會安排,她就信他。
手續(xù)很快辦好。
當他們抬著擔架,小心翼翼地將大伯娘抬出醫(yī)院大門時,程月寧看到,教官還等在外面。
但他開來的是吉普車,空間太小,根本無法平穩(wěn)地安放擔架。
就在程月寧思索要怎么辦的時候,宋時律暗處走了過來。
“月寧,大伯娘這是怎么了?你們是要轉院嗎?用我的車吧,軍用卡車的后車斗又平又穩(wěn),方便送病人。”
說著,他便要伸手去接擔架的一頭。
然而,他的手還沒碰到擔架的邊緣,另一只更加寬厚有力的大手,已經搶先一步,穩(wěn)穩(wěn)地握住了擔架。
宋時律一愣,順著那只手抬頭看去。
昏暗的月光下,一張輪廓分明、神情冷峻的臉龐,映入他的眼簾。
宋時律的瞳孔一縮,是顧庭樾!
他怎么會在這里?
不等他反應,遠處傳來一陣引擎聲響起,由遠及近。
最終停在醫(yī)院門口。
車燈雪亮,將幾人籠罩其中。
教官露出一口牙,“車,我們也有?!?/p>
顧庭樾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手表,“歸隊晚了,也要受處分的,宋營還是先管好自己?!?/p>
宋時律的臉色變了變,隨即他抬頭,看向程月寧。
他以為,程月寧聽到自己拼著被處分的風險也要來幫忙。這份情誼,至少能換來程月寧的一絲軟化,一絲原諒。
然而,程月寧從頭到尾,都沒有看他。
宋時律眼睜睜地看著顧庭樾幫程家人將擔架抬上卡車。
程月寧、程建國、程長冬,也相繼跟著上了車。
他就像一個局外人。
程家人都上了車,卡車發(fā)動,駛入夜色,消失在路的盡頭。
宋時律在原地站了許久,他都久久沒有離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上了自己的車,掉頭,返回軍區(qū)。
……
回到軍區(qū),先去做了任務交接。
對于他的遲到,他手下的兵,已經和王政委說過了。
王政委看著他,忍不住嘆氣。
他揮揮手,“事已至此,你得往前看。其實——”
他想說蘇同志不錯,但想了想現在蘇若蘭的狀態(tài),又忍不住嘆氣,“你和她好好過?!?/p>
宋時律木然離開,然后,去了軍區(qū)醫(yī)院。
推開蘇若蘭的病房門,就看到蘇若蘭躺在床上,曾經紅潤的臉頰如今枯瘦蠟黃,毫無光澤。
如果程月寧在,一定會大笑,這就是所有認識宋時律,都為之意難平的一對才俊佳人!
這一世,他們結婚了,也就不過如此!
蘇若蘭聽到動靜,轉過頭來,看到宋時律,她眼中沒有喜悅,只有積壓已久的怨氣。
“你怎么才回來?你不是說今天下午就到了嗎?為什么這么晚?”
她的聲音尖銳,充滿了指責。
“我一個人躺在這里,難受死了,你知不知道?”
宋時律剛經歷了被顧庭樾的碾壓,心里憋著一股難言的挫敗,心情本就煩躁,此刻聽到這連珠炮似的抱怨,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疙瘩。
他的語氣不自覺地冷了下來。
“你現在怎么渾身都是怨氣?以前的你,不是這樣的。”
蘇若蘭被他說的心里一慌,心里憋著的怨氣立刻消了下去。
她扯出一個委屈又堅強的笑,“我……我就是躺太久了,心里難受,還擔心孩子不好,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對你發(fā)脾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