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衍下意識地把程月寧往自己身后拉了拉,生怕那些紅了眼的村民一激動,再把人給傷了。
他看著一張張被太陽曬得黝黑又帶著怒氣的臉,心里是理解的。
可他又比誰都清楚,這閘要是不開,一旦垮了壩,別說是魚了,怕是人都要被沖走。
一邊是隨時可能崩塌的大壩,一邊是幾十個拼了命要護著家當?shù)拇迕?,顧衍覺得自己的頭都大了兩圈。
公社的村支書滿頭大汗地跑過來勸,可村民們壓根不聽。
他們就認一個死理:魚沒了,日子就沒法過了。
至于大壩會不會塌,那是后面才要發(fā)生的事,眼下看不見摸不著,可魚沒了,那是馬上就要虧掉的錢,是實實在在的。
就在這僵持不下的時候,程月寧從顧衍身后走了出來。
她沒學著村支書那樣苦口婆心地講大道理,也沒像顧衍一樣板著臉,只是走到了那個鬧得最兇的漢子跟前。
“你是紅星公社三大隊的李隊長吧?”程月寧問,聲音不大,但很穩(wěn)。
那李隊長愣了一下,脖子一梗:“今天我把話放這兒!這事兒誰勸都不好使!水壩的水,誰來也別想放!誰放我和誰拼命!”
程月寧好像沒聽見他的威脅,反而問了個不相干的問題:“李隊長,這水庫里的魚,是不是快能撈了?”
李隊長又是一愣,下意識地點了點頭,話里帶著股子酸味兒,眼圈也是紅的。
“可不是,再養(yǎng)個把月,就能賣個好價錢,隊里家家戶戶都能多分點……”
支書講的道理他也懂,但他也心疼!
再養(yǎng)個把月就能換錢了,現(xiàn)在讓他把這些魚都放了,他怎么能甘心!
說到這,他眼神又滿是堅決,聲音又大了起來,“所以才不能放水!”
程月寧看著他,又掃了一眼他身后那些臉上寫滿焦急的村民,聲音清脆溫和的說道:“這魚和莊稼不一樣,莊稼只有到成熟了才能收,可魚不是,魚什么時候都能收,就是肥瘦大小不一樣?!?/p>
程月寧的一句話,點醒了所有人,可不就是這么個理兒!
“如果,有個法子,能讓你們現(xiàn)在就把大部分能賣錢的魚都撈上來,把損失想法子降到最低,你們還攔不攔?”
這話一出來,鬧哄哄的壩上,一下子安靜了。
李隊長和后面的村民相互看了看,如果真能撈上來,他們當然愿意。
如果水壩垮了,他們一樣什么都得不到。
他們只是想堵一下,水壩不會立刻垮罷了。
但李隊長還是提出了反對意見,語氣卻軟和了。
“小姑娘,你不知道這東湖水庫多大,水多深,把我們公社的人都喊來,沒個十天半個月也別想撈干凈。”
他提出合理疑問,但他后面的村民態(tài)度卻依舊強硬。
“小姑娘不會是想哄咱們離開吧?”
“我看她就是不懂,亂出主意!”
馬主任站在人群之后,他也希望程月寧出丑,和那些村民談不妥,到時候他可以用村民不讓放水,他也很難展開工作,開脫一些責任。
程月寧沒著急,徐徐說出自己的想法。
“我是不懂,但各位叔叔伯伯們是行家,我說個辦法,您們看看可行嗎?”
小姑娘長的好看,聲音甜,說話也有禮貌,和他們商量著來。
村民們只是心疼自己的勞動成果,也不是不講理,紛紛說道:“你說說看!”
“不知各位叔叔伯伯養(yǎng)的什么魚?魚分上層魚,和下層魚。放水的過程,只有閘口那里的水流最猛,水庫上層的魚肯定不會一下被沖下去的?!?/p>
“我們只要在閘口設(shè)網(wǎng),把魚往里面趕。同時下游水流緩一點的河道,多設(shè)幾道網(wǎng),不就能把大部分魚都攔住嗎?”
眾人聽著,眼睛一亮,他們只想著泄洪之后魚就沒了,他們的希望也就沒了,可程月寧這么一說,倒是能解決問題。
“哎呀!這方法可行!”一個年紀大點的師傅也是農(nóng)民出身,他懂點這里的門道,頓時覺得這法子可行,連忙幫著說話。
“這樣做理論上完全行得通!而且快得很,能搶出大部分魚!”
有人說話,其他人也跟著點頭。
村民們見可以收回大部分的魚,態(tài)度也就松動了,就是還有損失。
程月寧繼續(xù)說道:“雖然現(xiàn)在收魚,魚不夠肥,斤兩上有差異。但大家都等著秋收后上魚,那個時候,魚大量上市,價格也便宜。我想各位伯伯叔叔都是行家,知道現(xiàn)在魚什么價。”
現(xiàn)在還是計劃經(jīng)濟,領(lǐng)導讓什么時候撈魚賣魚,他們就什么時候撈魚賣魚。
他們在心里悄悄拿往年魚價做了做比較,現(xiàn)在魚價是比一個月后魚貴。
顧衍看著程月寧,眼神里全是贊許。
他當場拍板,對著所有村民大聲說。
“魚撈上來,我去寫申請,一定給你們最高價,減少各位村民的損失!”
村民們聽到這句話,徹底沒了顧慮,按照往年的魚成活率,今天只要打上來七成,按現(xiàn)在的價格賣出去,就穩(wěn)賺不虧了!
支書趁機說道:“還等什么,快點組織人手去撈魚!李隊長,你也去隔壁兩個村借點壯勞力來幫忙。還有,幫局長和小程同志通知一下下游村子,要放水了,注意水位上漲,讓他們注意安全?!?/p>
支書知道他們這回非但沒吃虧,還可能賺到了,高興地替他們分擔了一點工作。
村民們當即散開,準備去撈魚了。
一場眼看就要鬧大的事,就這么被程月寧三言兩語給解決了。
技術(shù)員去控制水閘,一場搶時間的泄洪捕魚開始了。
上百號人,被她分成了捕撈的、運輸?shù)摹⒎謷?,忙得熱火朝天,卻一點不亂。
顧衍的秘書站在邊上,嘴巴張著半天沒合上,他悄悄挪到顧衍身邊,小聲說:“局長,您這個……侄媳婦兒,真不是一般人!”
顧衍臉上那股子得意勁兒藏都藏不住。
“那是!你也不看看是誰家小子看上的!”
他心里對這個還沒過門的侄媳婦,真是越看越滿意。
他馬上對秘書說:“立刻給省里寫報告!就今天這事,把程月寧同志怎么解決問題的,一五一十寫清楚!”
她得給小姑娘多爭爭功勞,要不那護短的小子得跟他急!
就在這時,泄洪閘那邊傳來巨大的轟鳴聲,渾黃的水像一頭猛獸,沖了出來。
“來了!來了!魚來了!”
村民們看著水里翻滾的白花花的大魚,爆發(fā)出震天的歡呼,齊心協(xié)力去抓魚。
抓魚、放水的工作同時進行。
經(jīng)過兩天,水基本放完,魚也基本撈完。
漏掉的,被下游村子撈走了,他們也沒計較。
整個東湖水庫這條流域兩邊的村子,都跟過年一樣高興。
但也就在這個時候,天邊的烏云壓了下來,他們預估要來的暴雨,提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