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側(cè)那名侍衛(wèi)聞言,并未立刻回應,只是那雙鷹隼般的眼睛銳利地掃過易子川蒼白的臉,似乎在評估他是否真的虛弱到需要即刻照料,還是另有所圖??諝夥路鹉郎似蹋挥写巴馀紶杺鱽淼泥枧韭曁嵝阎藗兺忾g的“混亂”尚未完全平息。
終于,右側(cè)那名侍衛(wèi),似乎是兩人中權限稍高者,微微動了動下頜,聲音依舊平穩(wěn)無波:“王爺稍候?!彼⑽崔D(zhuǎn)身離去,而是向著門口方向,提高了一絲聲調(diào),雖不高亢,卻極具穿透力:“來人?!?/p>
話音落下不久,房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隙,一名身著廠衛(wèi)服飾的低階番役垂首躬身立于門外,態(tài)度恭謹至極。
“王爺需進些飲食湯藥,速去備來?!笔绦l(wèi)命令道,語氣不容置疑,“一應物品,需經(jīng)查驗,由你親自送入?!?/p>
“是!”番役低聲應下,沒有絲毫猶豫,迅速轉(zhuǎn)身離去,腳步輕捷而迅速,顯是訓練有素。
易子川將這一切聽在耳中,心下更是沉了幾分。東廠之人行事果然周密狠辣,即便這種小事也防范得滴水不漏。食物藥物需經(jīng)查驗,斷絕了下毒或傳遞隱秘消息的可能;由低階番役送入,而非王府原有仆役,徹底隔斷了他與外界接觸的渠道;而兩名黑衣煞神依舊寸步不離,監(jiān)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他想通過合理要求制造一絲縫隙的想法,似乎落空了。東廠編織的這張大網(wǎng),嚴密得令人窒息。
易子川面上不露分毫,只是喉結微動,艱難地咽了一下,仿佛干渴難耐,愈發(fā)顯得虛弱無力。他藏在袖中的手,指尖再次無意識地捻動,那細微的滑膩觸感是此刻唯一的慰藉和線索。
等待的時間并不長,但對于度秒如年的易子川而言,卻仿佛過去了許久。門外再次傳來腳步聲,先前的番役去而復返,手中端著一個烏木托盤,上面放著一碗清粥、一碟小菜和一碗濃黑的湯藥。
他在門口停下,將托盤略微舉起。左側(cè)那名黑衣侍衛(wèi)上前一步,目光如電,仔細查驗了食物和藥物,甚至拿起銀針試毒,確認無誤后,才微微頷首。
番役這才低著頭,小心翼翼地端著托盤走進來,將東西輕輕放在床榻邊的小幾上,然后迅速后退,至門口垂手侍立,全程不敢多看易子川一眼。
“王爺,請用?!庇覀?cè)侍衛(wèi)冷聲道。
易子川緩緩睜開眼,看著那清粥湯藥,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無奈與疲憊。他掙扎著,用手臂支撐起身體,動作遲緩而吃力,每一次移動都牽動著傷口般,引得他眉頭緊蹙,氣息微喘。
他伸出手,指尖微微發(fā)顫,端起了那碗溫熱的粥。他的動作很慢,仿佛連拿起碗的力氣都快要耗盡。兩名侍衛(wèi)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落在他手上,監(jiān)視著他最細微的動作。
易子川小口啜飲著粥,味同嚼蠟。他的大腦卻在飛速運轉(zhuǎn)。硬闖不行,暗示無人可接,食物藥物也被嚴格監(jiān)控……難道真的毫無辦法?
不,一定有破綻。只要人做事,就一定會留下破綻。
他慢慢喝著粥,目光似乎無意識地掃過地面,掃過房間,掃過那兩名侍衛(wèi)。他們的站姿、他們的眼神、他們腰間佩刀的款式、他們呼吸的頻率……所有細節(jié)都被易子川貪婪地捕捉、分析。
忽然,他端碗的手指因為“虛弱”而極其輕微地滑了一下,幾滴溫熱的粥汁濺落出來,恰好落在他蓋著的錦被上,也有一兩滴,濺到了床邊不遠的地面,距離那片焦黑的布片尚有半尺距離。
“咳咳……”易子川立刻發(fā)出一連串虛弱的咳嗽,仿佛被嗆到,又像是連這點意外都無力承受。他慌忙放下粥碗,手忙腳亂地想去擦拭被褥上的污漬,動作笨拙而倉促。
這一番動靜,自然立刻吸引了所有注意力。兩名侍衛(wèi)的目光瞬間聚焦在他和他弄出的狼藉上,帶著審視與警惕。
“本王……失儀了……”易子川一邊咳嗽,一邊帶著歉意艱難地說,臉上泛起一絲因咳嗽和“窘迫”而產(chǎn)生的潮紅。他擦拭被褥的手“無意”地揮動幅度大了一些,袖口拂過地面——
就在這極其短暫的、所有人注意力都被咳嗽和粥漬吸引的剎那,他藏于袖中的那只手,指尖以肉眼難以察覺的速度彈了一下。一粒極其微小、之前被他悄悄從袖口內(nèi)襯邊緣捻下的、與那布片內(nèi)層材質(zhì)相似的細小線團,借著袖擺的掩護,精準地落入了旁邊地板一道極細的裂縫陰影之中。
做完這個動作,他立刻收回了手,繼續(xù)專注于擦拭被褥,咳嗽聲也漸漸平息,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兩名侍衛(wèi)的目光掃過地面,重點在那片布片和濺落的粥汁上停留了一瞬,未見異?!橇>€頭微不足道,且落點隱蔽,在他們的視角,易子川只是狼狽地弄灑了粥并試圖清理而已。
易子川喘勻了氣,臉上帶著疲憊和尷尬,重新靠回床柱,仿佛連吃飯的力氣都已用盡。他閉上眼,心中卻如擂戰(zhàn)鼓。
成功了!他留下了一個極其微小的標記,一個只有他自己知道確切位置和意義的標記。這本身或許暫時無用,但這意味著他在對方銅墻鐵壁般的監(jiān)視下,終于完成了一個極其微小的、主動的舉動。
這像是一顆埋在深淵之畔的種子,或許永遠不會發(fā)芽,但也或許,在某個關鍵時刻,能成為指引方向的微小路標。
他需要更多這樣的“種子”,也需要一個能讓這些種子發(fā)芽的機會。
窗外的火光似乎又黯淡了一些,但黑夜,依舊漫長。
易子川再次睜開眼,看向那碗濃黑的湯藥,聲音沙啞而平靜:“把藥拿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