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邯與夏無且?guī)缀跏峭瑫r被皇帝的侍從帶到章臺宮那巍峨的殿階之下。
兩人垂手肅立,彼此交換了一個極其短暫、卻又包含千言萬語的眼神。
無需言語,他們都清楚對方為何被召來。
嬴政假死脫身,這件驚天動地的秘密,他們不僅是知情者,更是參與者與守護者!
從咸陽宮那驚心動魄的“駕崩”之夜,到千里迢迢護送先帝悄然抵達三川郡,化身商賈“趙盤”,他們始終如影隨形。
不久前,他們奉嬴政密令返回咸陽,各自歸位,守口如瓶。
即便是面對新帝趙凌,他們也謹遵君命,不敢泄露分毫。
畢竟,那是始皇帝,是刻在他們骨血里的敬畏與忠誠。
章邯腰桿挺得筆直,甲胄在暮色中泛著幽冷的微光。
他內(nèi)心甚至一直都還覺得,公子凌能登基,都是始皇帝暗中安排的結(jié)果。
在他看來,始皇帝深謀遠慮,假死脫身,遠離朝堂紛擾,卻暗中為新帝趙凌掃清障礙、鋪平道路,甚至在關(guān)鍵時刻還能給予指點。
這難道不是一位雄才大略的帝王對繼承者最深沉的扶持與考驗嗎?
章邯心中,對嬴政的英明神武充滿了佩服。
夏無且則顯得更加的冷靜,他就望著天邊逐漸升起的明月,仿佛事不關(guān)己。
趙凌是圣君,不會對他們做什么的。
今日召他們前來,恐怕始皇帝的行蹤已經(jīng)暴露了。
暴露了就暴露了。
這不是遲早的事嗎?
有什么可緊張的?
可以皇帝遲遲不召他們進殿,就讓他們在殿外候著,這讓他們有些無奈。
兩人感覺腿腳都有些發(fā)僵時,一陣沉穩(wěn)而有力的腳步聲從宮道另一側(cè)傳來。
身穿便服的蒙武,在侍衛(wèi)的引領(lǐng)下,也來到了殿階之下。
蒙武看到佇立在宮燈下的章邯與夏無且,腳步明顯頓了一下,三人目光在空中交匯,剎那間,氣氛變得極其微妙。
蒙武的目光在兩人臉上掃過,帶著探詢,最終化為一片深沉的平靜。
他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隨即也如標槍般站定,三人呈一個不規(guī)則的三角,沉默地矗立在章臺宮威嚴的陰影下。
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遠處宮禁巡邏的梆子聲,單調(diào)地敲打著夜色。
蒙武也顯得十分的淡定,朝章邯眨了眨眼。
章邯微微點頭。
皇帝將他們同時召來,所圖為何?
是巧合?
還是……陛下已經(jīng)知道了什么?
就在三人心中暗自揣測之際,章臺宮那沉重的殿門“吱呀”一聲,緩緩開啟了一道縫隙。
扶蘇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
他臉色在宮燈映照下顯得有些蒼白,眼神復(fù)雜,他并未走下臺階,只是站在門檻之內(nèi),目光緩緩掃過階下神色各異的三人。
夜風吹動他侯爵袍服的衣袂,帶來一陣寒意。
扶蘇深吸一口氣,他的聲音不高:“陛下口諭——”
他頓了頓,目光在章邯、夏無且、蒙武臉上逐一停留,神情多少有些古怪。
“三位大人,” 扶蘇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特的平靜,卻又蘊含著令人心驚的潛臺詞,“陛下說…… 請三位先在殿外,好生商量一番……”
他刻意停頓了一下,殿階下的三人皆好奇地望著扶蘇。
扶蘇接著吐出的話,字字如驚雷:
“三位先商量好,該如何欺瞞于朕。”
“待你們統(tǒng)一了口徑,再進殿回話不遲?!?/p>
話音落下,扶蘇不再看他們,轉(zhuǎn)身便退回殿內(nèi)。
章邯不敢說話。
蒙武輕咳了一聲,略有些尷尬。
商量?他們能商量什么?
“走吧?!泵晌涞穆曇舻统炼鴰е环N歷經(jīng)滄桑的沉穩(wěn),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既然陛下圣心燭照,洞悉一切,我等還有什么可商量的?”
他刻意加重了“商量”二字,帶著點自嘲的意味。
趙凌登基已逾半載,這半年多,蒙武冷眼旁觀,早已看得明明白白。
最初,他也曾心懷忐忑,擔憂這位以雷霆手段奪位的二世皇帝,會為了坐穩(wěn)龍椅而做出“弒父”這等滅絕人倫之事,甚至疑心其本性陰刻狠毒。
然而,這半年多的朝堂風云,趙凌展現(xiàn)出的手段、心性、以及對帝國的掌控力,讓蒙武這雙看透世事的老眼,也逐漸摸清了新帝的秉性。
秦武帝雖有雷霆手段,卻非濫殺無度;心機深沉,但亦有容人之量。
始皇帝非要玩這一出“假死”的把戲,鬧得如今君臣相見如此尷尬難堪的局面……
這能怪誰?
蒙武心中長嘆一聲,反正這口鍋,無論如何也扣不到他蒙武的頭上!
他只是個奉命行事的老頭子罷了。
三人以蒙武為首,走進殿中。
趙凌就坐在御座之上,似笑非笑地看著三人。
扶蘇也站在宮殿之中,直勾勾地盯著三人。
“臣參見陛下?!?/p>
三人齊齊躬身,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激起輕微的回響。
章邯的聲音很平靜,畢竟是在嬴政身邊待了那么久的人,他死都不怕,他還怕什么?
夏無且同樣的平穩(wěn),他一個糟老頭子,更是不怕死的。
蒙武聲若洪鐘,透著一股子沙場老將的硬氣,他嘛……好像更不怕了。
“免禮吧!”趙凌緩緩開口:“三位愛卿商量得如此之快,看來欺君罔上這種事情,平日里也沒少干啊?!?/p>
“輕車熟路啊這是。”
趙凌嘖嘖稱奇。
蒙武卻也不見害怕,抬頭笑道:“陛下,始皇陛下尚在人間,本就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之前陛下也沒問過老臣此事,何來欺瞞一說?”
章邯垂著頭不敢看趙凌。
蒙老爺子,你好樣的。
陛下沒問過你,可問過我啊?。?/p>
趙凌呵呵笑道:“蒙老將軍,朕未曾跟你打聽過趙盤?”
蒙武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一副驚訝的樣子:“趙盤是誰?老臣確實不知?!?/p>
趙凌確實拿蒙武沒辦法,他也的確沒問過嬴政是否活著,不過是像其打聽商人趙盤。
蒙武說他不知道,有問題嗎?
“少府令!你有何話要講?”趙凌現(xiàn)在其實已經(jīng)不生氣了。
知曉自己的老父親還活著,這本來就是一件開心的事情,現(xiàn)在他就是調(diào)戲一下這三人罷了。
他也知道這三人不容易,一邊是嬴政不允許他們透露消息,一邊是新皇。
瞞著就瞞著吧。
不過是欺君,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柿子總得捏一捏吧!
蒙武那個凍柿子捏不了,便撿章邯這個軟柿子捏。
章邯聞言連忙半跪在地,說道:“臣對陛下之忠誠天地可鑒,臣只是以為始皇帝假死是為了讓陛下登基,臣不知始皇陛下是否另有安排,故不敢透露罷了?!?/p>
夏無且不等趙凌說話,拱手道:“恭喜吾皇,始皇陛下按照陛下解毒之法,丹毒已除,可喜可賀!”
這三個家伙,一個是油鹽不進,另外兩個是完全不怕死的,趙凌也不好再追究他們什么:“夏太醫(yī),你與長安候前往河內(nèi)郡迎接先帝回咸陽吧。”
“就跟先帝說,朕想他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