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臺宮內(nèi),燈火通明,卻上演著截然不同的兩幕。
一邊是卸下重擔的天帝嬴政與昔日重臣,如今更像是老友的徹武侯王賁推杯換盞,談笑風生。
美酒的醇香在空氣中彌漫,與炭火盆散發(fā)的暖意交織,驅散了二月的寒意。
兩人面前的幾案上,擺著精致的宮廷菜肴,酒樽碰撞間,發(fā)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另一邊,則是苦哈哈的趙凌,正埋頭于堆積如山的文書之中。
潔白的紙張鋪滿了寬大的御案,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各地奏報、請示、民情。
他不過匆匆扒拉了幾口飯,便立刻投入了這永無止境的案牘勞形之中。
按理說,兩個老頭喝酒敘舊,找個更舒適的偏殿或暖閣豈不美哉?
可嬴政偏不!
他就喜歡待在這象征著帝國最高權力的章臺宮主殿,舒舒服服地半躺在老爺椅上,一邊品著美酒,一邊饒有興致地看著兒子像個牛馬一樣,被淹沒在文山卷海之中。
看著趙凌眉頭微蹙,時而奮筆疾書,時而凝神思索的樣子,嬴政眼中甚至帶著點惡趣味的滿足感。
趙凌眼角余光瞥見那兩人推杯換盞、談笑風生的模樣,心中難免升起一絲忿忿不平。
??!對對對!
你們二位倒是逍遙快活,把朕當苦力使喚!
可偶爾抬頭又看到嬴政那發(fā)自內(nèi)心的開懷笑容,看到舅舅王賁臉上卸下重擔后的輕松愜意,那份小小的怨氣又被一股暖流沖散。
能讓這兩位為帝國操勞半生的長輩如此放松,他辛苦點,似乎也值得了。
這復雜的人性??!
幾杯美酒下肚,王賁的臉頰染上了些許紅暈,話匣子也打開了。他好奇地探身問道:“天帝大人,您在人間游歷,想必去過三川郡?聽聞那里……如今已如人間仙境一般?”
王賁這些年來戍守宮禁,雖聽過不少三川郡的傳聞,更有不少來自那里的商賈和士兵帶來消息,卻始終未能親往一觀。
提起三川郡,嬴政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他放下酒樽,身體微微前傾,開始繪聲繪色地描述,語氣中帶著驚嘆與一絲不易察覺的驕傲,畢竟那是他兒子搞出來的:“仙境倒也稱不上,但那柏油路,真是好東西!”
他用手比劃著,“那路面,烏黑油亮,馬車跑在上面,又快又穩(wěn),連個車轍印子都留不下!哪像咱們當年修的直道,一場大雨下來就坑坑洼洼?!?/p>
他頓了頓,帶著幾分調侃和感慨大笑道:“要是全天下都能修上這樣的路,那統(tǒng)一車軌尺寸這事兒,倒真顯得多余了!馬車想怎么跑就怎么跑,根本不用擔心輪子卡在車轍里!”
王賁聽得入了神,想象著那神奇的路面。
咸陽城雖然也在大興土木,推倒重建許多區(qū)域,但柏油路還未普及。
馬車壓過不留???
這在他看來簡直是神跡!
作為曾經(jīng)統(tǒng)領大軍的名將,他瞬間想到了軍事意義。
若帝國的主要干道都能如此,運輸糧草軍械的速度和效率將提升何止十倍!
當年嬴政力排眾議統(tǒng)一車軌,不就是為了解決六國車軌不一,過個關隘就要換車七八次的麻煩嗎?
若有此等神路,那真是省了天大的麻煩!
趙凌雖然埋頭批閱文書,耳朵卻一直支棱著。
聽到自家老父親如此夸贊三川郡的柏油路,心頭不由一喜,嘴角微微上揚。
他忍不住抬起頭,帶著一絲小得意插話道:“父皇,這您可怪不得當初沒條件。再者說了,想把整個大秦都鋪上柏油路?那可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得慢慢來……”
他話還沒說完,嬴政就舉著酒樽,斜睨了他一眼,故意板著臉道:“好好批你的文書!莫要分神!本天帝跟徹武侯說話,你插什么嘴?”
那神情活脫脫一個嫌棄兒子打擾自己聊天的老頑童。
趙凌被噎了一下,看著兩個老登在自己面前又吃又喝、高談闊論,自己卻只能苦哈哈地當牛馬,還不讓搭話,內(nèi)心咆哮不止!
家人們,這合適嗎?!
喂我花生!
喂我花生啊!
但他也只能咬咬牙,把話咽回肚子里。
誰讓那是他老子呢?
況且案頭堆積如山的文書也容不得他分心太久,不趕緊批完,今晚別想睡了。
嬴政見趙凌乖乖低頭繼續(xù)干活,滿意地點點頭,抿了口酒,目光在王賁和趙凌之間流轉,語氣帶著一種歷經(jīng)滄桑后的感慨:“我嬴政這輩子,做過不少事,統(tǒng)一六國,書同文車同軌……樁樁件件,都算得上驚天動地。”
“到頭來啊,最沒想到的,是生了個比我還厲害的兒子!”
他笑著拍了拍王賁的手臂:“這里面,可也有你們老王家的好血脈呢!”
王賁聞言,偷偷瞄了一眼御案后埋頭苦干的趙凌,臉上也堆滿了笑容,舉起酒樽向嬴政敬道:“天帝過譽了!陛下能有今日之英明神武,自然還是因為繼承了您這位天帝的無上血脈與氣魄!” 兩人開始了商業(yè)互吹模式,目標卻都圍繞著趙凌。
趙凌雖然低著頭,努力維持著批閱文書的專注,但那微微抖動的肩膀和壓不住的嘴角,還是泄露了他內(nèi)心的暗爽。
被當世最頂尖的兩位人物,而且還是自己的父親和舅舅當面如此夸贊,這滋味,當真酸爽!
家人們,不用喂朕花生了!
嬴政似乎覺得互吹還不夠盡興,又促狹地加了一句,對著王賁眨眨眼:“不過啊,這小子那深不見底的城府,還有那份沉得住氣的勁兒,本天帝看來,一準兒是繼承了你們老王家的傳統(tǒng)!”
他這是在調侃王翦、王賁父子倆都擅長藏拙和謀定后動。
王賁剛喝下去的一口酒差點嗆出來!
這話是夸還是損?
城府深……這不就是說他和他爹都老謀深算嘛!
他連忙放下酒樽,正色道:“天帝此言差矣!皇帝陛下那怎能叫城府?那叫帝王心術!運籌帷幄,決勝千里!這分明是完美繼承了天帝您當年橫掃六合、算無遺策的雄才偉略??!”
這馬屁也是拍得又響又圓啊。
“哈哈哈!” 嬴政被王賁這急智的辯解逗得開懷大笑,笑聲在殿內(nèi)回蕩。笑罷,他帶著一絲追憶和感慨,說出了藏在心底的話:“本天帝之前啊,其實盤算的是讓扶蘇繼位。他那性子,溫和敦厚,能處理好朝堂上那些老狐貍的關系,維持個穩(wěn)定局面,就算不錯了?!?/p>
他目光瞟向趙凌,帶著點秋后算賬的意味,“誰知道這小子,一直裝傻充愣!我把他打發(fā)到三川郡,本是想讓他遠離漩渦,有你們王家照拂,安安穩(wěn)穩(wěn)過完這輩子,無論誰上位都動不了他?!?/p>
“可誰承想……他竟是在扮豬吃老虎,把所有人都耍了!”
語氣里帶著點被蒙騙的不滿。
王賁臉上的笑容頓時有些尷尬,他連忙打圓場:“天帝明鑒!陛下何止是瞞了您?那是瞞過了天下所有人!若非如此,早早被趙高、李斯那等陰險狡詐之徒盯上,以陛下當時愚鈍之名,恐怕……兇多吉少啊!這裝傻也是不得已的保身之道,更是為帝國保留火種!”
這番話,既是為趙凌開脫,也點明了當時險惡的環(huán)境,更暗示了趙凌隱忍的高明。
燈火下,酒香氤氳,溫情與一絲復雜的過往在談笑間緩緩流淌。
唯有趙凌埋頭奮筆疾書,今夜注定不眠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