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坐在那里,胸膛還在因為剛才那番殘酷的推演而微微起伏。
他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掙扎,提出了另一種可能性:“就算……就算李斯最終斗不過那個閹人趙高,難道滿朝文武,還有我們嬴氏宗親,就都是木頭人?”
“他們就不會聯(lián)合起來,從你的其他兄弟里面,再挑選出一個賢明的,把胡亥那孽障廢掉,另立新君嗎?”
對他而言,親手締造的帝國二世而亡這個結(jié)局,實在太刺眼,太難以接受了!
哪怕過程曲折一些,最終換一個兒子當皇帝,只要能繼續(xù)延續(xù)下去,也比徹底亡了要強??!
這幾乎是他作為開創(chuàng)者最后的執(zhí)念。
趙凌看著父親眼中那絲不愿接受現(xiàn)實的微光,心里微微抽緊,有些不太忍心繼續(xù)用更殘酷的真相去刺傷他。
但嬴政那雙銳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不容他有絲毫回避。
趙凌只能深吸一口氣,用盡可能緩和的語氣,點出那個血淋淋的事實:“父皇……胡亥他,既然連一向疼愛他的長兄扶蘇都能狠心下旨賜死。您覺得,為了坐穩(wěn)他那個搶來的皇位,消除一切潛在的威脅,他還會顧念什么兄弟之情?”
“他放過其他可能被朝臣利用來反對他的兄弟姐妹嗎?”
有些話,根本不需要說得太透。
一切早就有跡可循。
扶蘇的為人,朝野皆知,他仁義、謙遜,作為長兄,對兄弟姊妹們都極好,對胡亥這個幼弟更是多有愛護。
可胡亥為了那張龍椅,何曾有過半分手軟?
至于嬴政口中那些其他的公子……
他們的下場,幾乎可以預(yù)見。
趙凌的話,像一把冰冷的錐子,徹底刺破了嬴政心中最后那點僥幸的泡沫。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比剛才更加難看,鐵青之中透著一股死灰般的絕望。
他不再追問,因為他已經(jīng)完全明白了。
以胡亥那狹隘自私,殘忍冷酷的心性,為了杜絕后患,他絕對干得出來手足相殘,屠戮兄弟的禽獸之行!
如果真讓胡亥篡位成功,那么大秦最后的結(jié)局,可能不僅僅是帝國滅亡那么簡單……
甚至整個嬴秦皇室的血脈,都可能被他這個逆子斬草除根,面臨滅族之禍!
一想到那個畫面,嬴政只覺得一股腥甜直沖喉嚨,眼前陣陣發(fā)黑!
他黑著一張臉,牙關(guān)咬得咯咯作響,那雙曾經(jīng)睥睨天下的眼睛里,此刻燃燒著無法形容的憤怒和痛心,仿佛要噴出火來!
他就那樣僵直地坐在老爺椅上,周身散發(fā)出駭人的低氣壓,整個章臺宮大殿的溫度仿佛驟然下降了十幾度,冰冷得讓人窒息。
趙凌見狀,心中嘆了口氣,知道不能再刺激父親了。
他放軟了聲音,安慰道:“父皇,您也別太生氣了?!?/p>
“這些都只是咱們的推測,是沒發(fā)生的假如?,F(xiàn)在事實是,這一切都被朕阻止了,悲劇并沒有真的發(fā)生,您放寬心?!?/p>
“咱們也沒必要為了臆想出來的可能氣壞了身子吧?!?/p>
趙凌還真怕就這么推衍一番,直接給老爺子氣壞了。
嬴政猛地深吸了幾口氣,強迫自己將那滔天的怒火和后怕壓下去。
他緩緩閉上雙眼,再睜開時,情緒已經(jīng)平復(fù)了許多,只是眼底深處還殘留著一絲驚悸。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有些僵硬卻無比慶幸的笑容:“對!你說得對!終究還是你小子力挽狂瀾!這是天佑我大秦!天不亡我嬴氏!”
眼看這個話題過于沉重,趙凌也不想再繼續(xù)討論這個已經(jīng)被他徹底改寫的歷史走向。
他巧妙地話鋒一轉(zhuǎn),提起了另一個人:“父皇,過去的事就不多想了。朕想問問您,覺得鎮(zhèn)守嶺南的任囂將軍,此人怎么樣?”
趙凌雖然擁有超越時代的見識,知道很多歷史大事,但對于任囂這種在正史中記載相對簡略,行事低調(diào)的將領(lǐng),了解并不算特別深入。
他需要聽聽嬴政這位識人無數(shù)的老皇帝的評價。
嬴政聽到趙凌問起任囂,似乎也從剛才的情緒中抽離出來。
他緩緩抬起眼皮,眼中閃過一絲對人才的欣賞之光,語氣肯定地說道:“任囂?是個人才!而且是難得的大才!”
“無論是帶兵打仗的軍事才能,還是處理地方政務(wù)、安撫民心的政治眼光,都堪稱一流,是上上之選!” 嬴政的語氣帶著十足的肯定,“否則,我怎么會把鎮(zhèn)守嶺南那么重要,那么復(fù)雜的邊境重任交給他?光是能打可不行,還得有腦子,會治理,能讓人心服口服?!?/p>
嬴政頓了頓,語氣中透著一股強大的自信:“我可以明確告訴你,如果我當初鐵了心要先打百越,以任囂的能力,再加上王翦當年打下的基礎(chǔ),完全有把握將百越各部徹底平定,納入版圖!”
“我之所以暫時沒讓他全力進攻,只是采取守勢和威懾,是因為我的戰(zhàn)略重心當時在北邊,要優(yōu)先集中力量解決掉匈奴這個心腹大患!百越,不過是遲早的事兒?!?/p>
趙凌默默點頭。
在他所知的歷史脈絡(luò)里,任囂確實是成功平定百越的核心將領(lǐng)之一,并被嬴政任命為地位極高的南海郡尉,總管嶺南軍政。
只是現(xiàn)在由于他的穿越,許多事情發(fā)生了變化,歷史走向出現(xiàn)了偏差,嬴政暫時采取了更穩(wěn)健的策略,讓任囂以鎮(zhèn)守和經(jīng)營為主。
任囂的軍事能力,趙凌從不懷疑。
他現(xiàn)在更想從嬴政這里探知的,是任囂這個人的忠誠度和心性,他是否可靠,能否為自己所用?
嬴政只是和趙凌對視了一眼,立刻就看穿了他這點心思。
老爺子臉上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帶著點戲謔道:“哼,你小子,人都已經(jīng)下旨召他回咸陽了,估計這會兒都在路上了吧?還跑來問我怎么樣?”
“怎么,朝中那些老奸巨猾的家伙都被你收拾得服服帖帖,一個比一個老實。難道你還會怕駕馭不了一個常年在外帶兵的將軍?”
他頓了頓,眼神變得深邃,仿佛已經(jīng)看透趙凌只是想借這個話題轉(zhuǎn)移注意力,緩和剛才緊張的氣氛。
不過,嬴政還是給出了極其明確的答案:
“用!放心大膽地用!任囂此人對大秦的忠心,毋庸置疑!”
“只要這朝堂之上不像我們剛才說的那樣烏煙瘴氣,自取滅亡,只要大秦這艘大船還在穩(wěn)穩(wěn)前行,沒有沉沒的風(fēng)險,那么任囂就絕對會是你手中最鋒利、最可靠的一把神兵利器!”
“無論是開疆拓土,還是鎮(zhèn)守四方,他都是一等一的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