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何聽到門外傳來的聲音,不由得也是一怔。
那聲音渾厚低沉,帶著一種久居人上的威嚴(yán)和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絕非尋常人物。
他敏銳地捕捉到,就在這聲音響起的剎那,對面原本氣定神閑,甚至帶著幾分倨傲的西文彥和孟巍然,臉色驟然劇變!
那是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難以掩飾的驚恐,仿佛聽到了索命魔咒,連瞳孔都在瞬間收縮,方才那咄咄逼人的氣勢瞬間冰消瓦解,只剩下肉眼可見的慌亂與畏懼。
這情景讓蕭何心中萬分疑惑。
西文彥和孟巍然是何等人物?
那是歷經(jīng)始皇帝時代,在波譎云詭的朝堂和世家傾軋中屹立不倒的老牌貴族代表。
即便如今退出權(quán)力中心,其底蘊(yùn)、人脈和膽識也絕非尋常臣子可比。
他們連自己這個新任九卿,皇帝近臣都敢當(dāng)面頂撞,甚至出言羞辱,其膽氣可見一斑。
那么,門外之人究竟是誰,竟能讓他們?nèi)绱耸B(tài),流露出近乎本能的恐懼?
蕭何的腦子飛快運(yùn)轉(zhuǎn),將他所知的大秦頂尖權(quán)貴過濾了一遍。
是德高望重但已基本不問政事的老丞相王綰?
是辭去相位卻依舊影響力巨大的馮去疾?
還是地位尊崇的老將蒙武?
不,不對!
即便是這三位分量極重的元老重臣親臨,以西文彥和孟巍然的資歷和如今超然的民間地位,也絕不至于驚恐至此!
在這咸陽城內(nèi),除了當(dāng)今皇帝趙凌,還有誰能擁有如此可怕的威懾力,能讓這兩個老狐貍瞬間嚇破了膽?
就在蕭何心念電轉(zhuǎn),百思不得其解之際,那扇沉重的紫檀木書房門,被人從外面緩緩?fù)崎_了。
門軸轉(zhuǎn)動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在此刻死寂的氛圍中顯得格外刺耳。
只見門口站著兩人。
當(dāng)先一人,身著玄色暗紋錦袍,身形高大挺拔,雖未著龍袍冕旒,但僅僅是站在那里,便有一種睥睨天下,掌控眾生的無形氣勢彌漫開來,壓得整個書房的光線都仿佛黯淡了幾分。
他面容看似尋常,但那雙深邃如古井寒潭的眼眸,此刻正冰冷地掃視著屋內(nèi)眾人,目光所及,連空氣都似乎要凝結(jié)成冰。
蕭何只是與那目光稍一接觸,便覺得心神劇震,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直沖頭頂。
這是一種他從未在任何人身上感受過的威壓,遠(yuǎn)比西文彥故作姿態(tài)的威嚴(yán)要可怕千百倍!
在此人身后,跟著一位身著不起眼灰色布衣的老者。
老者面容枯槁,眼神卻銳利如鷹隼,身形看似瘦削,卻仿佛蘊(yùn)含著爆炸性的力量。
他手中一柄古樸長劍,此刻正輕描淡寫地架在西府管家的脖頸之上,劍刃緊貼皮膚,散發(fā)著森森寒氣。
那管家早已面無人色,渾身抖如篩糠,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有這位顯然是宗師級別的灰衣老者護(hù)衛(wèi),再加上黑袍男子那無可匹敵的氣勢,西府的護(hù)衛(wèi)形同虛設(shè),也難怪他們能如此輕易地長驅(qū)直入,直抵這核心書房。
當(dāng)嬴政的身影完全出現(xiàn)在門口的那一刻,
西文彥和孟巍然如同被無形的鞭子抽中,猛地從座位上彈了起來!
動作之劇烈,險些帶翻了身后的椅子。兩人臉上再無半分血色,嘴唇哆嗦著,幾乎是下意識地用帶著顫音的語氣躬身行禮,異口同聲地艱難擠出兩個字:
“先……先生!”
門口的管家也是機(jī)靈之人,見到連自家老爺和孟公都對此人如此敬畏,心知這定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哪里還敢有半分阻攔之意?
灰衣老者見狀,手腕一翻,收起了長劍。
管家如蒙大赦,連忙朝著黑袍男子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然后低著頭,弓著身子,腳步踉蹌卻又極力保持安靜地迅速退了下去,仿佛多停留一刻都會窒息。
嬴政這才邁開步伐,沉穩(wěn)地踏入了書房。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先是掠過一臉驚疑不定的蕭何,最終牢牢定格在身體微微發(fā)抖的西文彥身上。他并沒有立刻發(fā)作,只是用那種聽不出喜怒的平淡語調(diào),緩緩開口,每一個字卻都重若千鈞:“你,將方才的話,再說一遍?!?/p>
西文彥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雙腿發(fā)軟,幾乎要站立不住。
他強(qiáng)忍著當(dāng)場跪下的沖動,將頭垂得更低,雙手拱在身前,聲音干澀而充滿恐懼:“在……在下不敢!”
“不敢?”嬴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容中沒有絲毫暖意,只有徹骨的寒意與嘲諷,“嘴上說著不敢,但心里,卻是那么想的,對吧?”
他仿佛自言自語般,輕聲復(fù)述著西文彥方才擲地有聲的狂言:“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威脅!無論這威脅,是來自何方神圣……”
他頓了頓,目光如同兩把冰冷的刮刀,在西文彥慘白的臉上來回掃視,臉上露出一種極其古怪的笑容,“西公……當(dāng)真是好生的霸氣!照你這么說,看來連這大秦的皇帝……都威脅不了你了,是嗎?”
“噗通!”
這最后一句話,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徹底擊潰了西文彥的心理防線。
他再也支撐不住,雙膝一軟,重重地跪倒在地板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他面如死灰,渾身癱軟,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頭和力氣。
方才那番為了在蕭何面前撐場面而放出的狠話,私下里說說也就罷了,此刻竟然一字不落地被嬴政聽了個清清楚楚!
這話往輕了說是狂妄自大,往重了說,就是心懷異志,藐視皇權(quán)!
若對方真要追究,這簡直就是現(xiàn)成的取死之道!
白家被抄家之事還沒過去一年,西文彥頓時如墜冰窟,通體生寒!
“老……老朽昏聵!老糊涂了!方才全是胡言亂語,神志不清!先生……先生您千萬莫要當(dāng)真!萬萬不能當(dāng)真??!”
西文彥以頭觸地,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絕望的哀求。
一旁的孟巍然見狀,哪里還敢站著,也緊跟著“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將頭深深埋下,不敢抬起。
不過他心里卻暗自慶幸,幸好剛才大放厥詞。
說出那等作死言論的是西文彥,自己雖然附和,但終究沒有說出同等分量的狂言。
此時此刻,他只能緊緊閉上嘴巴,秉承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原則,盡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到了這個地步,稅收是幾成已經(jīng)完全不重要了,保住身家性命才是頭等大事!
蕭何依舊站在原地,身體僵硬得如同一尊雕像。
眼前這突如其來的逆轉(zhuǎn),以及這位神秘“先生”帶來的恐怖壓迫感,讓他大腦幾乎停止了思考。
嬴政賓天的消息天下皆知,而眼前之人又明顯易容改扮過,他就算想破腦袋,也絕不可能猜到這位“趙盤”先生的真實身份。
他只是憑借本能感覺到,此人的地位和權(quán)勢,恐怕遠(yuǎn)超他的想象,甚至連西、孟這等世家巨擘在其面前,也如同土雞瓦狗般不堪一擊。
一時間,他屏住呼吸,不敢輕易開口,生怕引火燒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