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終，她轉(zhuǎn)過身，一步一步，緩慢而堅定地離開了探視間。
“妞妞！回來！妞妞，媽媽求求你……”呂貞撕心裂肺地哭喊著，用力拍打著隔音玻璃，但女兒的背影沒有絲毫停留，最終消失在門口。
她癱倒在椅子上，對講電話從她無力的手中滑落。她目光呆滯地望著女兒消失的方向，整個世界仿佛都失去了顏色和聲音。
眾叛親離，身陷囹圄。
如今，連唯一的女兒也拋棄了她。
她終于嘗到了，她種下的苦果。
這苦果的滋味，遠比她想象中更加苦澀，更加絕望，足以將她徹底吞噬。
她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她是在拘留所的醫(yī)務(wù)室里醒來的。
意識回籠的瞬間，女兒那決絕的眼神和冰冷的背影便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帶來一陣窒息般的心痛。
她寧愿自己永遠不要醒來，面對這眾叛親離、前途盡毀的現(xiàn)實。
然而，現(xiàn)實的殘酷遠不止于此。
一名身著制服的民警和一位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站在她的床邊，兩人的表情都異常嚴(yán)肅。
民警看著她茫然又帶著一絲驚恐的眼睛，沉聲開口：“呂貞，你之前在沖突中受了些外傷，我們按規(guī)定為你進行了身體檢查?！?/p>
醫(yī)生接過話，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性：“檢查結(jié)果顯示，你的HIV抗體檢測呈陽性。
也就是說，你感染了艾滋病病毒?！?/p>
艾滋病……
這兩個字像是一道驚雷，在她本就混沌的腦海中炸開。
她先是茫然，似乎沒能立刻理解這個詞的含義。
隨即，一股寒意從腳底瞬間竄遍全身，讓她控制不住地開始發(fā)抖。
她確實有一段時間感覺身體不太對勁，容易疲勞，偶爾低燒，身上還起過一些紅疹。
但她只以為是最近壓力太大，作息不規(guī)律導(dǎo)致的亞健康狀態(tài)，從未往那方面想過。
她甚至還在為輕易從袁石、趙明那些男人身上弄到錢而暗自得意，覺得這是她的“本事”。
在她混跡的那個圈子里，類似的事情司空見慣。
她甚至曾不以為然地想過，不過是各取所需，沒什么大不了的。
直到此刻，“艾滋病”這三個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她所有的僥幸和自欺欺人。
以前，她覺得當(dāng)小三沒什么，不過是利用自身資源換取更好的生活。
甚至，在某些時刻，她還為自己的“不勞而獲”沾沾自喜過。
她看著那些辛苦打工、省吃儉用的女人，內(nèi)心偶爾還會閃過一絲優(yōu)越感。
她以為，她玩弄了那些男人于股掌，獲取了利益，是聰明的一方。
可現(xiàn)在，這冰冷的診斷結(jié)果，像一記響亮的耳光，將她徹底打醒。
她不是在玩弄別人，她是在玩火自焚。
那些看似輕易得來的錢財和享受，早已在暗中標(biāo)好了價格。
而這價格，是她根本無法承受的。
她的健康，她的未來，她的一切。
不是名聲掃地，不是眾叛親離，甚至不是即將面臨的牢獄之災(zāi)，而是這個病。
這個讓她從身體內(nèi)部開始腐朽、被社會徹底釘在恥辱柱上的病，讓她第一次產(chǎn)生了真真切切、深入骨髓的悔恨。
她錯了。
她真的錯了。
可是，這醒悟來得太晚，太晚了。
代價是她無法承受的沉重。
淚水無聲地滑落，不是因為悲傷，而是因為極致的恐懼和一種萬事皆休的絕望。
她躺在冰冷的病床上，望著蒼白的天花板，感覺自己正在墜入一個無盡的、黑暗的深淵，再也看不到一絲光亮。
袁石是在一次喝酒買醉的間隙，偶然聽到這個消息的。
起初是竊竊私語，像水面的油漬一樣在酒桌上傳開，然后某個不知輕重的人，帶著三分唏噓七分獵奇，在他面前坐實了這件事。
那一刻，袁石正端起酒杯，手就那樣僵在了半空。
他臉上的血色，像退潮一樣，一點點消失，最后只剩下一片死灰。
他沒有驚呼，也沒有追問，只是慢慢地、慢慢地把那杯仿佛有千鈞重的酒放回桌面，一滴未灑，卻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聚會是如何結(jié)束的，他是如何回到車?yán)锏?，記憶一片混沌?/p>
他獨自坐在駕駛座上，沒有發(fā)動引擎，車窗緊閉，狹小的空間里只有他越來越粗重的呼吸聲。
黑暗中，他猛地低頭，扯開自己的襯衫領(lǐng)口，像是要確認(rèn)皮膚是否依然完好。
然后他開始發(fā)瘋般地摸索手機，指尖冰涼而顫抖，好幾次都差點滑脫。
他想要搜索關(guān)于艾滋病傳播、窗口期、癥狀的一切信息，那些冰冷的醫(yī)學(xué)名詞此刻如同淬毒的針，一下下扎在他的神經(jīng)上。
他和呂貞的最后一次……是什么時候？
記憶清晰得殘忍。每一個細節(jié)，每一次接觸，此刻都成了拷問。
當(dāng)時只覺得是尋常的偷歡，此刻卻變成了可能通往地獄的單程票。
他想起了呂貞那時似乎有些憔悴，他還玩笑地問她是不是縱欲過度。
縱欲過度……這四個字此刻像回聲一樣在他腦海里放大，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
不是沒有過擔(dān)憂。
在那些紙醉金迷的邊緣游走時，偶爾也會有一絲清明閃過腦海，提醒他潛在的風(fēng)險。
但每次都被“不會那么倒霉”、“大家都這樣”的僥幸心理壓了下去。
刺激感、新鮮感，以及那種掌控他人的微妙權(quán)力感，蒙蔽了他的理智。
悔恨如同強酸，腐蝕著他的五臟六腑。
他后悔的不是背叛婚姻道德淪喪，而是后悔自己竟然如此愚蠢，如此不加防范，將致命的危險引到了自己身上。
恐懼則像無數(shù)冰冷的藤蔓，從腳底纏繞而上，勒得他快要窒息。
他想到妻子，想到年幼的孩子。
如果，如果他也……那一切就都完了。
他趴在方向盤上，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劇烈地干嘔起來，卻什么也吐不出來，只有生理性的淚水模糊了視線。
他完了，他可能已經(jīng)完了。
這個念頭，像一枚楔子，狠狠釘入了他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