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唐禹照舊出門。
在郡府門前等候史忠之時,冷翎瑤終于忍不住問道:“我們?yōu)槭裁纯偸窃诟赊r(nóng)活?”
唐禹有些詫異,看向她,微微瞇眼道:“那我們本身為了什么而來?”
冷翎瑤皺起了眉頭,不再言語。
過了片刻,唐禹突然問道:“你是不是忘記了一些事?你忘了我們因何而來了?”
冷翎瑤沒有看他,而是背過身去,輕輕道:“只是忘了一些不重要的內(nèi)容,但我還記得你來這里是為了抵擋石虎的,而我是受到秋瞳的囑托,來保護(hù)你的。”
她的語氣低沉,低沉著帶著一種難言的悲傷。
或許對于她來說,這是恥辱。
一個女人,容貌絕美,天資卓絕,身份顯赫,被江湖許多高手敬仰,但偏偏她腦子有問題,有時候會像個癡呆的老人,記不起太多事。
唐禹想了想,才道:“那么…如果我說…我們曾經(jīng)做過什么,互相許諾過什么,你會信嗎?”
冷翎瑤身影微微一顫。
她猛然轉(zhuǎn)身看向唐禹,然后一字一句道:“我不信!”
唐禹道:“你過激了,這是欲蓋彌彰的傾向,說明你內(nèi)心深處,有那么一瞬間,對我有一些別的想法?!?/p>
冷翎瑤搖頭道:“應(yīng)該沒有,我以天下為己任,期望振興武林,懲惡揚(yáng)善,心中并無其他私情。”
唐禹緩緩道:“因為你看到了榜樣?!?/p>
冷翎瑤不再言語,只是冷著臉不說話。
唐禹道:“嗯,我們的確是來抵御石虎的,但本質(zhì)上,我們是來拯救這片土地和這個國家的?!?/p>
“譙郡淪陷,則徐州危險,徐州淪陷,則淮河以北全部淪陷。淮河以北丟了,建康也就危險了。”
“你的記憶沒有錯?!?/p>
似乎得到了巨大的肯定,冷翎瑤重重松了口氣,仿佛魂魄回到了本體,反而滿臉緊張,心有余悸的模樣。
她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道:“沒錯…就好…”
唐禹道:“你失憶的情況并不多,程度也不深,卻似乎…這給你帶來了巨大的壓力,因為曾經(jīng)犯過錯?”
冷翎瑤看著四周,嘴唇開始顫抖了起來。
似乎想起了不好的往事,她臉色發(fā)白,最終咬牙道:“祖逖,因我而死?!?/p>
唐禹頓時瞪大了眼。
冷翎瑤道:“去年五月底,我們得知了有江湖高手要來刺殺祖逖的消息,那人是稷下劍宮的宮主,號稱當(dāng)代劍圣,有出神入化之劍法,師父派我親自來保護(hù)祖逖。”
“我來到了兗州,卻突然忘了要做什么,幾天之后,祖逖被刺殺身亡,我才想了起來?!?/p>
“因此,這里才有這么多變數(shù)?!?/p>
唐禹真有些頭疼了。
歷史上的祖逖是因病而死,這里卻成了高手刺殺,是歷史軌跡發(fā)生了變化,還是史冊是被化了妝的姑娘?
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冷翎瑤的確可能在關(guān)鍵時候掉鏈子,那么就不能把她當(dāng)成保障了。
正想到這里,唐禹就看到了冷翎瑤臉色的變化。
她一步就來到了唐禹跟前,目光冰冷,咬牙道:“你是不是覺得,我不值得信任了?”
“我告訴你!我不會再犯那樣的錯誤!我絕不會再犯!”
唐禹嘆了口氣,他感受到了對方的緊張和激動,這是她身上少見的情緒,這說明她因此無比自責(zé),幾乎已成心魔。
關(guān)鍵戰(zhàn)拉胯,那是我偶像的毛病啊…
唐禹道:“冷靜,沉住氣,并接受自己的缺點,這是你目前應(yīng)該做的事,而不是因懼怕而猙獰?!?/p>
冷翎瑤深深看了他一眼,便退到一旁,不再言語。
她不認(rèn)為有人會懂她。
而唐禹,此刻的重心并不在她身上,而在…另外一個人身上。
史忠?guī)е倬J大步走來。
他的臉色依舊難看,見到唐禹之后一句話不說,只是靜靜等待著。
唐禹笑了笑,道:“走吧,我們出發(fā)?!?/p>
史忠跟在他的身后,一直走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低吼道:“唐禹,你到底要做什么?”
唐禹并未回頭,而是回答道:“為什么會怎么問?”
史忠沉聲道:“你給百姓講那些故事,你在激發(fā)他們心中的怒,你分明是要造反。”
唐禹道:“所以,他們心中為什么會有怒?”
史忠大聲道:“我不管你要做什么!我不管你心中有任何的計劃!你都不能現(xiàn)在去激百姓!”
“唐禹,石虎大軍就在兗州,隨時可能南下,譙郡危在旦夕,你這種時候若是激起民變,那譙郡就完了?!?/p>
“你難道絲毫不為大局考慮嗎!”
唐禹回頭看向他,緩緩笑了起來,瞇眼道:“你就這么想知道我在想什么?好啊,我可以跟你坦白?!?/p>
“只要你做一件事即可?!?/p>
史忠道:“什么?”
唐禹笑道:“帶著你的兵,下地幫忙干活,盡快幫助百姓們把莊稼收了。”
“幫忙干三天活,我就把一切都告訴你?!?/p>
史忠沉默了很久,才道:“無非干活而已!”
……
建康,烏衣巷。
快馬加鞭,探子很快來到謝府門口,顧不得栓馬,他直接沖進(jìn)了梨花別院。
還未走進(jìn)主樓,便直接喊道:“急報!八百里急報!”
謝秋瞳快步走了下來,一把接過信,打開一看,只見上邊赫然寫著:“八月二十五,梁州刺史周訪遇刺身亡?!?/p>
一把撕碎信紙,謝秋瞳倒吸了一口涼氣,呢喃道:“山雨欲來,大亂將至?!?/p>
小蓮低聲道:“小姐,出什么事了?”
謝秋瞳道:“王敦反心昭著,卻遲遲隱忍,只因忌憚祖逖、周訪二人,去歲六月,祖逖被刺,五天前,周訪也死了?!?/p>
“王敦要動了,就在這幾天了?!?/p>
她目光變得凌厲起來,寒聲道:“我收到消息,那陛下也肯定收到了,我們該行動了?!?/p>
她說完話,便直接朝著主院而去。
很快,她見到了謝裒,直接開門見山:“周訪死了,王敦要動了?!?/p>
謝裒臉色一變,當(dāng)即道:“湘州情況如何?”
謝秋瞳道:“情況如常,陛下恐怕已然下旨了,刺史甘卓會派兵前往武昌郡阻擋王敦,但他不可能是王敦的對手?!?/p>
“如今王敦都督荊州,江州又在其掌控之中,湘州與揚(yáng)州、徐州被隔斷,發(fā)揮不出應(yīng)有的作用?!?/p>
“我們占盡劣勢,應(yīng)當(dāng)組建一支奇兵!”
謝裒皺眉道:“你有想法?”
“我等這一天很久了。”
謝秋瞳鄭重道:“建康危亡,陛下在這種時局,會把各方面權(quán)限放得很寬,我們謝家本就是軍職出身,正好趁此機(jī)會崛起?!?/p>
“父親,你需要向陛下索要組建軍隊的權(quán)力,就算是散盡家財,我們也一定要拉起一支隊伍起來?!?/p>
謝裒道:“如今哪里還能招兵買馬?”
謝秋瞳沉聲道:“江淮地區(qū),有大批從南逃而來的流民,直接收編即可組建大軍?!?/p>
“只要我們得到權(quán)限,我立刻出發(fā)去京口,組建京口北府兵?!?/p>
“一可拱衛(wèi)建康,二可北上淮南,隨時可南下廬江郡,牽制王敦大軍?!?/p>
“只要時機(jī)得當(dāng),必能一擊制勝!”
謝裒沉默片刻,便直接站了起來,道:“我這就去面見陛下!你等我消息!”
“謝家成與不成,看你了!”
謝秋瞳緩緩點頭,她的眼眸中沒有壓力和緊張,只有那赤裸裸的欲望和野心。
她一介女流,根基薄弱,等這一刻已經(jīng)等了太久。
這也宣告著,她終于從幕后走到臺前,要真正進(jìn)入政治漩渦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