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從拐角處緩緩走出來,平日里冷峻的臉上帶著幾分罕見的扭捏。
他站在云姒面前,有些許局促不安,又有些欲言又止。
云姒饒有興趣地看著他:“有事?”
暗夜深吸一口氣,突然單膝跪地:“屬下……想請王妃幫個忙。”
“哦?”
云姒挑眉:“說來聽聽。”
“屬下……屬下想送個禮物給阿蕪姑娘?!?/p>
暗夜的聲音越來越低:“既是道謝,也是……道歉?!?/p>
云姒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看來,暗夜是想起了在西郊山谷對阿蕪的“冒犯”。
“送禮物哪有轉(zhuǎn)交的道理?”
云姒故意道:“要親自送才有誠意。”
暗夜臉上泛起一抹可疑的紅暈:“屬下……屬下不敢?!?/p>
嘖。
這話說的,要多慫有多慫。
“堂堂蕭王府影衛(wèi)長,給個小姑娘道歉有什么不敢的?”
云姒忍俊不禁:“只要誠心,阿蕪會原諒你的。”
估計,阿蕪早不記得這事。
暗夜的頭垂得更低,耳根紅得幾乎要滴血。
他哪里敢說,自己這幾夜輾轉(zhuǎn)難眠,眼前全是阿蕪那雙澄澈的眼睛。
阿蕪救了他,他卻……
他覺得自己很……齷齪。
不該亂想的。
但他應(yīng)該給阿蕪道個歉,也應(yīng)該道聲謝。
可阿蕪肯定很生氣,他真的不敢。
“罷了?!?/p>
云姒見他這副模樣,輕嘆一聲:“我先幫你問問阿蕪,若她接受,你再親自來,若她不接受,那我也愛莫能助。”
“屬下明白?!?/p>
暗夜急忙道:“多謝王妃成全!”
他激動得又要跪下,被云姒抬手制止:“行了,起來吧,不過……”
她意味深長地看了暗夜一眼:“阿蕪那丫頭單純得很,怕是早把山谷里的事忘干凈了?!?/p>
暗夜聞言一怔,隨即苦笑。
是啊,那樣懵懂的小姑娘,怎會記得他那些荒唐舉動?
只有他這個傻子,才會耿耿于懷,徹夜難眠。
“去吧?!?/p>
云姒擺擺手:“等我的消息?!?/p>
暗夜鄭重行禮退下,幾個跳躍便不見了蹤影。
云姒望著他離去的方向,忍不住搖頭輕笑。
沒想到暗夜這般純情,還會臉紅。
看他這樣,怕是對阿蕪有了什么心思。
可阿蕪不是普通姑娘,恐怕注定了暗夜的心思要落空。
云姒回到棲梧苑,看到阿蕪正蹲在門口,拿著一根樹枝在地上無聊的畫圈圈。
聽見門口有腳步聲,她一抬頭,看到云姒回來,連忙高興的跑過去:“姐姐你去哪了,怎么不帶著阿蕪一起?”
“我走的急,就沒叫你?!?/p>
云姒拉著她進(jìn)屋,順便探探她的口風(fēng)。
“阿蕪,你還得在西郊山谷,救了暗夜的事嗎?”
“嗯?”
阿蕪點點頭,臉上的表情沒什么特別變化。
“暗夜說,想送你個禮物。”
“什么送我禮物?”
“他想跟你道……謝?!?/p>
云姒觀察了一下,發(fā)現(xiàn)她果然壓根沒把這事記心上,也就沒提道歉的事情。
“是因為我救了他,所以他要跟我道謝嗎?”
“對?!?/p>
“那他……”
阿蕪認(rèn)真考慮了一下,提出要求:“那讓他請我吃飯吧,就去上次跟姐姐一起去吃過的那家酒樓?!?/p>
好吃。
這么久了,阿蕪還念念不忘。
“行。”
云姒笑著摸摸她的頭:“我會跟他說的,到時候你不用客氣,好好宰他一頓?!?/p>
“宰?”
“就是不用心疼他的銀子,隨便吃?!?/p>
聽云姒這么說,阿蕪頓時笑開了花。
秦野是很晚以后才回來,回來就直接去了主院。
云姒等到半夜,也沒等到他來棲梧苑。
剛接管兵部,還要負(fù)責(zé)抄家,肯定很忙。
正好,她今晚好好睡一覺,養(yǎng)足精神,明日還有正事要辦。
當(dāng)夜。
京城下起了細(xì)雨。
沈府門前,夜色如墨。
京兆府的衙役,與蕭王府的府兵合力圍了沈府。
朱漆大門被猛地撞開,“哐當(dāng)”一聲巨響劃破寂靜。
“奉旨抄家!沈家上下,一個不許走!”
領(lǐng)頭的京兆尹高聲喝令,衙役們魚貫而入。
火把的光芒,照亮了沈府曾經(jīng)奢華的庭院,如今卻只剩一片狼藉。
下人們被粗暴地推搡到院中,男人們低著頭瑟瑟發(fā)抖,女眷們則哭哭啼啼,昔日的體面蕩然無存。
“所有下人,交給人牙子另行發(fā)賣?!?/p>
“沈家男丁,不論長幼,一律打入奴籍,押往奴隸市場!”
“女眷……”
京兆尹頓了頓,念出那最殘酷的判決:“沈氏主母已故,妾室,未出閣女子及庶女,盡數(shù)淪為官妓,由教坊派人接收!”
哭聲瞬間拔高。
沈父的妾室們癱軟在地,庶出的孩子們嚇得直哭,被衙役粗魯?shù)赝献е庾摺?/p>
與此同時,抄家的兵卒在府中翻箱倒柜,一箱箱金銀珠寶被抬出來,在火把下閃著刺眼的光。
整整八十箱金條,一百二十箱銀錠。
各式珠寶玉器堆滿了三個大木箱,光是成色上佳的東珠就有數(shù)百顆。
“報!清點出城內(nèi)宅院十六處,城外良田三千畝,莊子八座,京城及各州府鋪子共四十二間!”
“報!庫房內(nèi)搜出綢緞千匹,珍稀藥材數(shù)十箱,皆登記在冊,盡數(shù)充公!”
沈謙與沈父被鐵鏈鎖著,踉踉蹌蹌地被押出府門。
曾經(jīng)的錦衣玉食化為泡影,如今,只剩囚服上的污漬。
沈妤被兩個衙役架著。
她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一直尖叫掙扎。
被衙役狠狠摑了一掌,嘴角滲出血來。
最終只能任由人將她從京兆府,直接轉(zhuǎn)送往教坊司,等待她的是無盡的屈辱。
翌日清晨。
天陰沉沉的,又悶又熱,像是暴風(fēng)雨來臨的前夕。
奴隸市場臭氣熏天,沈謙被幾個兇神惡煞的漢子拖拽著,扔在一處偏僻的角落。
他衣衫襤褸,膝蓋磕在石子上,疼得齜牙咧嘴,抬頭便看見一雙云紋錦靴停在眼前。
“是……是您?”
沈謙眼中燃起希望,以為是靠山來救他,忙爬過去想抓住對方的褲腳:“您快救我!我還有用,我還能為您辦事!”
陰影中的人冷笑一聲,聲音淬著冰:“廢物!若不是你辦事不力,我怎會丟了兵部?訓(xùn)練多年的兵馬也毀于一旦!留你何用?”
沈謙一愣,隨即明白對方是來問責(zé)的,剛想辯解,就被那人身邊的護(hù)衛(wèi)按在地上,棍棒如雨點般落下。
他慘叫著,骨頭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
最終像一攤爛泥般癱在地上,徹底成了廢棋。
“處理掉,免得留下后患。”
神秘人轉(zhuǎn)身欲走,卻聽見遠(yuǎn)處傳來腳步聲,只能恨恨地示意手下撤退。
腳步聲漸近,沈謙模糊的視線中出現(xiàn)兩道身影。
恍惚間,他看到云姒和那個叫阿蕪的,正緩緩走來。
“阿姒!”
沈謙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掙扎著伸出手,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我是被冤枉的!我沒有陷害侯府,我怎么可能傷害我最愛的人?你相信我……”
到現(xiàn)在還能說得出這種話?
云姒也是佩服。
“在你死之前,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問我,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我讓你死個明白?!?/p>
“你……你說什么?”
沈謙驚恐又慌亂的看著她,滿眼都是不可置信。
云姒要殺他?
不!
誰都可以殺他,云姒不行!
“阿姒,你在跟我開玩笑對不對?你還是愛我的對不對?都怪蕭王,是他拆散了我們,你要殺的人應(yīng)該是他!”
“不對?!?/p>
云姒蹲下身,指尖輕輕捏住他的下巴,看向他的目光,如同在看一個死人,毫無溫度。
“我想過了,我應(yīng)該從來都沒愛過你,在山洞里,那個帶給我溫暖的小哥哥,也不是你!”
她確實一直喜歡那個小哥哥,直到現(xiàn)在都忘不了,但沈謙從未給過她那樣的感覺。
以前她想不明白,直到剛剛,此刻,她突然一下就明白了。
沈謙在騙她!
從頭到尾,沈謙都在騙她。
這才能解釋,為什么,她明明很喜歡在山洞時的那個“沈謙”,后來每次對面他,卻再無那種心動的感覺。
只能說,在山洞的那個人,根本不是沈謙。
“不不,是我!”
沈謙拼命搖頭,否認(rèn)。
“真的是我!我沒有騙你,阿姒,當(dāng)初是我救了你,照顧你,你不能忘恩負(fù)義,你說過要嫁給我的,但你食言了,你不能這么對我!”
“別裝了?!?/p>
云姒不想跟他浪費口舌:“不妨實話告訴你,你母親,你表弟表妹,你的親信侍衛(wèi),都是我殺的,還有你當(dāng)初被關(guān)在地下的暗室,也是我做的。”
沈謙呆若木雞。
“不,你別說了,我不相信,你不會的……”
“我為什么不會?你對我做過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嗎?我憑什么不會?”
“……”
他啞口無言,只一味的說著一個“不”字。
云姒轉(zhuǎn)頭看向阿蕪:“去看看,附近有沒有人盯著?!?/p>
“沒有,姐姐?!?/p>
阿蕪隨便一眼掃過,便能確定是都有人。
沒有就好。
云姒唇角勾起一抹笑,語氣輕柔:“本來呢,我想多留你些時日,讓你好好嘗嘗奴隸的絕望??涩F(xiàn)在看來,我不殺你,別人也會動手?!?/p>
她臉上的笑意加深:“你怎么能死在別人手里?”
沈謙瞳孔驟縮,驚恐地?fù)u頭:“不……阿姒不會這么對我……你不會的……”
“我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