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叻府是南泰南部最大的一個省府。
佛手幫的二把手何媽就在素叻府的中心班尼市。
從旺威鎮(zhèn)北上去素叻府,途中會經(jīng)過甲米。
下午約莫兩點多的時候,一行三人已經(jīng)到了鐘遠曾經(jīng)偷過三輪摩托的那個帕卡縣附近。一上車就開始打呼的小華,忽然就醒了過來,轉(zhuǎn)頭看了看窗外的景色后,驀地就來了一句:“二尕前段時間去找東子了,現(xiàn)在跟東子一塊,跟著那個伍經(jīng)理在做事!”
正開著車的鐘遠愣了一下,才猛然想起二尕是誰。
而坐在副駕的鐘達卻皺了眉頭,轉(zhuǎn)頭看向后座的小華,沉聲問道:“不是讓他回國嗎?怎么又跟東子跑一塊去了?”
小華撓撓頭:“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也是前兩天才知道這消息的?!?/p>
“你當(dāng)時怎么沒說?”鐘達跟著追問了一句。
小華訕笑了一下,道:“二尕給我發(fā)消息的時候是在那KTV,當(dāng)時不方便,后來就忘了。剛也是到了這里才想起來的。”
鐘達沉默了下來,臉色略微有些難看。手機被他從兜里拿了出來,屏幕亮了又滅,滅了又亮,那個號碼看了許久,都始終未能撥出去。
鐘遠看了他幾次,實在忍不住,開口說道:“打一個吧!打了放心!”
鐘達垂著頭,片刻,才嗯了一聲。接著,還真撥了過去。
電話響了許久才接起,二尕略顯疏離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了過來:“達哥?!?/p>
鐘達默了默,故作輕松地說道:“我聽小華說,你現(xiàn)在跟東子一道,在種植園那邊是嗎?”
話落,電話那頭忽地靜了下來。幾秒后,才聽得二尕略帶著點尷尬的聲音響起:“達哥,我們現(xiàn)在沒在種植園了,我和東子一道跟著伍經(jīng)理到尖竹府了!”
鐘達聽后,又默了好一會兒,才干巴巴地應(yīng)道:“行,那你們自己注意安全,有事給我電話!”
“好?!倍貏倯?yīng)下,那頭就響起了其他人喊他的聲音,然后電話就斷了。
鐘達捏著手機,好一會兒才放下來。
車里的氣氛,因為鐘達心里的難受,變得有些壓抑。
鐘遠沒有勸他什么。
他十分清楚鐘達心里到底在難受什么。
他在自責(zé),自責(zé)沒有把朋友照顧好,東措如此,二尕亦是。小華雖然跟著他們,似乎也沒有那么好。
當(dāng)初,他們因為他的一個電話,義無反顧拋下一切就來了。
他覺得,他該把他們都照顧好。所以,他甚至不惜違背鐘遠想要平淡生活的想法,對坦威下了手。
他的這份責(zé)任心,并沒有錯。
可這世上很多事,不是你想要做好,就能做好的。
同樣的,這世上很多事,也不是全憑道理就能講得清,更不是件件都能分個對錯。
鐘達想要他們離開沒有錯,東措和二尕想要留下也沒有錯。
他們誰都沒有錯。
如今的疏遠,其實不過是他們不再理解彼此。
就像當(dāng)初東措不理解他們的不反抗,也像二尕不理解他們?yōu)楹尾粠纤?/p>
他們或許都不怕死,但他們不接受他們口中的無可奈何的被拋下!
錯嗎?
如果重來一回,鐘遠還是會那么選擇,鐘達也還是會選擇聽鐘遠的。
所以,沒有錯!
不過,這些話,鐘遠沒有說出口。有些東西,靠別人勸是沒有用的,他希望鐘達能自己想通。
但,在有些事上容易一根筋的鐘達,在這件事上,似乎也鉆了牛角尖!
車子到素叻府西面挨著喬蘭水庫的帕儂鎮(zhèn)時,鐘達依舊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鐘遠看了他一眼后,將車子停到了路邊。
“小華,你先到鎮(zhèn)上去開個房間,還是照老樣子來?!辩娺h轉(zhuǎn)頭朝小華說道。
小華點頭,剛要下車,鐘達忽然開口:“哥,我和小華一道過去吧。”
鐘遠沒理他,只是示意小華先走。
小華下車繞到后面拿了行李箱后,就往鎮(zhèn)上去了。
鐘達看著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這時,鐘遠打開車窗,點了根煙。
“達子,我們聊聊!”
鐘達扭過頭,詫異地看了鐘遠一眼后,眼里忽然就多了些許心虛。
他不笨,自然大概能猜得到鐘遠想跟他說什么。
“哥,我……”他想辯解幾句,可鐘遠卻沒心思聽。
“有責(zé)任心是個好事!”鐘遠打斷了他的話,說著又抽了口煙,緩緩?fù)鲁龊螅爬^續(xù)接著說道:“可任何事都有個界限,一旦過了線,那就不見得是個好事了。本來,這些話,我不想說,因為他們是你的朋友,我理解你心中的愧疚,所以,我想讓你自己想通這其中的這個度!但這一路過來,你似乎一直都沒能想通。”
“其實我也不是沒想通,我就是……”鐘達想要辯解,可話到一半,卻又卡住了。
“你知道之前林忠海的事,我為什么要讓小華去當(dāng)這個臥底嗎?”鐘遠忽問。
鐘達愣了愣,答:“不是因為他更適合嗎?”
鐘遠抽了口煙后,哼笑了一聲:“這只是一點,而且是最不重要的一點。那天,如果我把你送到那個包廂里,林忠海也會順勢收了這份‘禮物’的。我讓小華去,其實是希望他能知難而退!”
鐘達怔住。
“我想讓他回國,原因有兩點。第一點,他身上干干凈凈的,隨時可以回國,實在沒必要跟著我們冒這些危險。第二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是因為你!”鐘遠說到這里,便停了下來。
鐘達有瞬間的茫然,可很快,這臉色便微微白了起來。
他知道鐘遠所說的‘因為你’這三個字是什么意思了!
責(zé)任心!
太重的責(zé)任心,會壞事!尤其是他們這種處境!
如果說,之前他還能控制住這份責(zé)任心,那么在東措和二尕的接連疏遠后,僅剩的小華,在他這里的分量無疑會變得更重。同時,他也會把對東措和二尕的那份愧疚,全部轉(zhuǎn)移到小華身上。
可,小華既然決定跟著他們,那么風(fēng)險是他必然要承擔(dān)的東西。這是他自己做的選擇,鐘達可以感激,或者愧疚,但他如果因為過重的責(zé)任心,把小華的安全全都放到自己肩上,那么遲早他們會因為鐘達這過重的責(zé)任心而出事!
他們可以在計劃行動的時候,盡量多考慮小華,可如果他在整個行動中,一點作用都不能提供,反而還要讓他們費心思去照顧,那么他留下的意義是什么?
“昨天晚上,我跟小華已經(jīng)談過,他想要留下。這一點,我可以答應(yīng)。但,我希望你能把自己調(diào)整好。如果不能,那小華就必須回國!”鐘遠盯著鐘達看了一會后,再次開口。
鐘達白著臉,垂著眼瞼,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啞著聲音答道:“哥,我知道了。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想想,行嗎?”
“可以,但你只有兩天時間。我們只會在這里停留兩天,兩天之后,就要去羅坤府。你必須得在我們?nèi)チ_坤府之前想好?!辩娺h說道。
鐘達點點頭:“好?!?/p>
接著,忽又開口:“哥,煙!”
鐘遠一愣之后,無奈笑出了聲,而后拿過扔在中控臺上的煙盒,抽了一根,遞了過去。
鐘達接過后,點著了,深吸了一口。
片刻后,他輕聲開口:“東措和二尕,我們?nèi)齻€是一起長大的。小時候,我們家和東措家的牧場經(jīng)常是挨著的,他不是睡在我家,就是我睡在他家。二尕離我們遠一些,不經(jīng)常見,但去學(xué)校讀書的時候,我們仨是最要好的。我是十五歲就輟了學(xué),二尕是十六歲初中畢業(yè)后不讀的,東措那時候家庭條件好一點,多讀了兩年,但后面成績不好,就不肯讀了。我從學(xué)校出來后,陰差陽錯跟了三爺,二尕那時候沒什么正經(jīng)工作,后來就經(jīng)常幫著我做事,東措不讀書后,也被我叫了來。后來的時候,我經(jīng)常想,或許沒有我,他們早就跟我們的父母一樣,這會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小華是個孤兒,他是被東措帶到我們當(dāng)中來的,但最后,他跟我最好。他是個漢人,三四歲的時候,被人在野地里撿到后送去的福利院,據(jù)說,當(dāng)時他差不多就剩一口氣了!那時候,我們常說,小華很可能是被人販子拐去的西北,結(jié)果看著快不行了,就給扔掉了!不過,他命大,被人撿了去送到了福利院,然后就活了下來。他小時候過得挺苦的,福利院的小孩子之間競爭都很激烈,他小時候身體不好,經(jīng)常被欺負。他那時候的夢想就是當(dāng)演員,他覺得當(dāng)了演員,上了電視,或許他的家里人就能看到他,認出他……”鐘達一口氣說了許多,他把他們四個之間這些年的一些經(jīng)歷,像是寫流水賬一般,念叨了一遍,也不知是念給鐘遠聽,還是念給自己聽。
鐘遠坐在旁邊,一直也沒出聲打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