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淑華脖子一梗,眼角吊得老高,明顯很不服氣。
“什么叫這么點事兒?”
雷政委坐在舊木桌后頭,本就發(fā)著燙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啪”地一拍桌面。
“部隊里還知道帶俘虜去醫(yī)務(wù)室,你也就是個婦女主任,竟然把帶病的軍嫂關(guān)在辦公室罰抄,誰給你的這個權(quán)力?”
兩人過了二十多年日子,雷政委頭回朝她發(fā)這么大火。
周淑華眼圈兒一紅,手指絞著襯衫邊角,抽抽搭搭地辯解。
“哪有你說的那么嚴重?我辦公室里有紅糖有熱水,還有沙發(fā),她不想抄躺那兒休息都可以,再說了,我就只是想給她一個教訓(xùn)而已,我也不知道她會痛得那么厲害??!”
“不知道?”
雷政委氣的胡子都翹起來,眼睛瞪得像銅鈴。
“淮川問過了,人家周柒柒明明和你說了要回家吃藥,你理了嗎?你開門了嗎?”
“我...”
周淑華囁嚅了一下,當時她依著自己的本心,是想去開門的,但是之前林瑤特意跟她說,周柒柒慣會裝可憐博同情,根本就沒人會痛經(jīng)得那么厲害。
所以她當時根本就不信,自然也不可能會去開門了。
現(xiàn)在回想起周柒柒當時額頭上豆大的冷汗珠子,也知道,對方是真難受,不是裝的。
卻還是梗著脖子嚷嚷。
“就算是...就算是我做錯了,那她也沒受什么苦啊,大不了我提著東西去慰問她好了,哪有直接給我撤職的道理?是她跟你說的?”
她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著,里面藏著怨恨,“還是淮川那小子替她說的?”
雷政委抓起桌上的搪瓷缸子重重磕在桌面,水都濺到了桌角。
“你別瞎猜!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們倆誰都沒說!淮川還沒開口,我就定了這事!\"
周淑華愣住了,手指摳著桌沿兒問,“為啥呀?”
雷政委揉著眉心,聲音里全是疲憊。
“這事兒鬧得動靜不小,除了后勤的林處長,作戰(zhàn)處也有人過去問,甚至還差點都驚動了老首長?!?/p>
“淮川那小子的脾氣你也知道,最講原則,卻也最護犢子,肯定是打算如實往上匯報的,一旦報上去了,少不了全軍區(qū)通報批評,婦聯(lián)那邊也要出文件,到時候鬧得人盡皆知,全都要笑話你,就算不撤你婦女主任的職,你覺得你還有臉繼續(xù)當下去?”
都幾十年的老夫老妻了,周淑華的脾氣,雷政委還是知道的,知識分子,心性高,最受不了的就是這種情況了。
他嘆了口氣,望著窗外掉光了葉子的老槐樹。
“與其這樣,不如我主動說給你撤職,你交封辭職信過去,好歹留個臉面?!?/p>
周淑華卻有點不講理了,還在找角度為自己辯解。
“事情鬧大又不是我的錯!我就罰她抄材料而已,玻璃可是她砸的!”
“夠了!”
雷政委猛地站起來,軍褲縫兒都繃得筆直。
“一遇上周柒柒的事兒,你就跟中了邪似的!虧你以前還是大學(xué)教授呢,這點道理想不明白?”
他走到周淑華面前,語氣硬邦邦的。
“撤你的職,就是怕你再去折騰人家小姑娘!”
“聽淮川說,小姑娘很小就沒了親人,寄人籬下長大的,過了十幾年苦日子了,機緣巧合嫁給淮川,人家淮川愿意寵著,是人家夫妻倆的事兒,和軍嫂們有矛盾,也不可能光是她一個人的問題,你怎么能把什么錯兒都往她頭上推呢?”
他苦口婆心的,周淑華咬著嘴唇不吭聲,手指把衣角都搓得起了毛。
雷政委最后拍板,“總之,以后周柒柒的事兒,你都不準再插手!”
“你辦公室的東西,我已經(jīng)讓人收拾了,待會兒給你送回來,你就在家待著,看看書,靜靜心?!?/p>
說著他便是走了,一直到晚上吃飯都沒回來。
周淑華望著老伴兒挺直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
這兩年她忙著開會、寫材料、調(diào)解軍屬矛盾,辦公室墻上掛滿了錦旗,哪想就因為罰了周柒柒,把差事弄沒了?
她坐在藤椅上唉聲嘆氣,晚飯都沒扒拉兩口。
可軍屬區(qū)衛(wèi)生所里,林瑤卻哼著小曲兒收拾藥柜。
想到周柒柒就要在周主任跟前吃癟了她嘴角忍不住往上翹,連藥瓶都擺得格外整齊。
有個軍嫂過來找她看病,她也沒有向之前那樣,假裝不在。
而是好聲好氣地說,“衛(wèi)生所就我一個人,還沒收拾利落呢,暫時不看病,過幾天再來?!?/p>
軍嫂昨天就來過了,今天感覺頭疼得厲害,發(fā)了牢騷。
“有啥好收拾的啊,之前曲軍醫(yī)不是收拾的整整齊齊的,你收拾啥呢?再不給我看病,當心我去后勤告你去!”
林瑤把藥瓶往藥架上一放,慢悠悠地說。
“你告去唄,我怕你什么?前兩天當著周主任的面兒,林處長說了,我剛調(diào)來,允許我多休息幾天,熟悉熟悉,再開始工作?!?/p>
“我就說呢,原來是仗著周主任給你撐腰?”
這軍嫂也是個潑辣性子,翻著白眼冷笑了一聲。
“你還不知道呢吧?周主任已經(jīng)辭職不干了。”
“啥?”
林瑤吃了一驚,手里的藥瓶“啪嗒”掉在地上也顧不得撿起來,一把抓住那軍嫂的胳膊,焦急地問道。
“好好的咋就不干了?”
還不知道收沒收拾周柒柒呢。
軍嫂一把甩開她,“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告訴你!”
林瑤哪還顧得上收拾,拔腿就往家屬院跑。
周淑華家大門緊鎖,她又顛兒顛兒跑到邱春芳家。
邱春芳正在洗碗呢,壓低聲音說:“真的!今兒好幾個人看見搬東西,錦旗都拿走了!”
“因為啥啊?”
兩人在客廳說話,趙毅就在旁邊餐桌上幫一萌檢查默寫的課文,邱春芳不想讓他聽見,扯著人去了后院菜地邊上。
“準跟周柒柒有關(guān)系!我早上就隔著門縫聽見了,好像是周主任叫她過去呢!后來人是沈團長給抱回來的,瞅著生了好大氣,沒多久,就開始搬東西了,估摸著是周柒柒給周主任氣得不清!”
這個林瑤倒是不怎么在意,她更關(guān)心的是。
“那周柒柒咋樣?挨訓(xùn)沒有?”
邱春芳皺了皺眉。
“喲,這個我倒是不知道,光顧著瞧那邊的熱鬧了,不過瞅著人是沈團長抱回來的,估摸著也沒少受罪!”
說著便是捂著嘴,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
“那就行?!?/p>
林瑤揪著的心也終于放下了,嘴角剛要勾起來。
下一秒,卻聽隔壁的后院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緊接著就是一個女人說話。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