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鳴開車的速度很快,一腳油門下去,吉普車像一頭掙脫束縛的野獸,很快就咆哮著沖進軍區(qū)醫(yī)院內(nèi)。
車還沒停穩(wěn),副駕駛的門就被猛地推開,姑娘就急急跳了下來,她不管不顧,沖著亮燈的急診大門就喊,聲音又脆又急:
“醫(yī)生!快!心臟?。±先?!快不行了!”
她邊喊邊跟著沖出來的醫(yī)護人員往里跑,語速快得像機關(guān)槍:“男性,七十歲左右......”
她一口氣報完,條理分明。
昏黃的廊燈打在她濕漉漉的圓臉上,泥點子還糊著,但那專注的神情和利落的話語,莫名有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雷鳴想幫忙,卻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插不上手,只能傻傻地跟在姑娘身后。
很快,老人就被推進了急救室。
“快!推那個除顫儀過來!”
一個醫(yī)生扭頭急喊,見其他人都在忙著,姑娘趕緊去推儀器,但儀器不知道是卡了還是怎么了,怎么都推不動。
雷鳴趕緊上前幫忙,使出全身力氣猛地一推。
輪子滾得太快太急,方向沒控好,“哐當(dāng)”一下,沉重的金屬底座不偏不倚,狠狠碾過了旁邊姑娘的腳背。
“嘶——嗷!”
姑娘痛得猛吸一口冷氣,整個人都跳了一下,齜牙咧嘴,眼淚花瞬間就冒了出來。
雷鳴嚇得魂飛魄散,臉都白了:“對、對不起!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這時,里面的護士把除顫儀拉走了。
他看著姑娘抱著腳背疼得直抽氣的樣子,又是心疼又是愧疚,
“傷著沒?我看看!我送你去處理!”
搶救室的門已經(jīng)關(guān)上,外面暫時沒他們的事了。
急診室的護士正忙得頭也不抬:
“你等一下,我忙完手里這點東西就幫你上藥?!?/p>
“我沒事兒,護士姐你先忙!”
姑娘疼得吸著氣,擺擺手。
雷鳴看著她又紅又腫的腳背,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那……那怎么行!要不……要不我?guī)湍阆炔咙c藥?行嗎?”
姑娘抬眼瞅他,圓臉上滿是嫌棄:
“你?行不行?。孔鳇c事冒冒失失的,別給我整得更嚴(yán)重了!”
雷鳴被她一說,臉更紅了,搓著手,聲音低得像蚊子哼哼:
“我……我試試?我保證輕輕的!”
看他那副緊張又誠懇的笨拙樣,袁小圓撇撇嘴,沒好氣地把腳伸過去:
“……輕點兒?。 ?/p>
雷鳴如蒙大赦,趕緊搬了個小凳子坐下,小心翼翼地捧起袁小圓的腳踝。
那腳背又白又嫩,此刻卻紅腫了一塊,還沾著泥水。
他拿起棉簽,蘸了碘伏,屏住呼吸,動作輕柔,一點一點地清理著泥污和傷口邊緣。
一邊擦,一邊不停地小聲念叨:
“對不起,真對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太著急了……你疼不疼?我、我再輕點……”
他這絮絮叨叨、小心翼翼的樣子,反倒讓小姑娘心里的火氣消了點。
她看著他低垂的、濕漉漉的腦袋,濃密的睫毛因為緊張還在微微顫動,忽然想起剛才在林場的烏龍,氣又有點上來了。
“不是故意的?”
她哼了一聲,故意把胳膊肘上在泥坑里擦破皮的地方亮給他看,
“那這個呢?要不是你突然沖上來攔我,我能摔成這樣?大爺差點就等不及了!你說你,看著人高馬大的,做事怎么這么不過腦子???莽撞!幼稚!”
雷鳴被她數(shù)落得抬不起頭,耳朵尖都紅透了。
他停下擦藥的手,抬起頭,眼神異常誠懇:
“是!你說得對!我……我確實做事沖動,不夠穩(wěn)重,太幼稚了,我以后一定改!真的!我保證!”
沒想到,他這認真認錯、深刻“檢討”的樣子,反倒把姑娘逗樂了。
“噗嗤——”一聲,她沒忍住笑了出來,圓眼睛彎成了月牙兒。
雷鳴被她笑得一愣,有點懵:“你……你笑什么?”
“我笑你傻唄!”
姑娘忍著笑,“其實吧……現(xiàn)在想想,你這樣也沒什么不好的呀?”
“啊?”雷鳴更懵了。
“你想啊,”
姑娘晃了晃沒受傷的腳丫子,
“要當(dāng)時砸門的真是個壞蛋,你不就第一時間沖上去保護大爺了?多英勇啊!唰的一下就把門撞開了!跟電影里似的!”
她說著,眼睛亮晶晶地看著雷鳴,“誒,對了,你胳膊沒撞傷吧?”
她這突如其來的關(guān)心和肯定,像一股暖流猛地撞進雷鳴心里。
他只覺得臉上“轟”地一下更燙了,趕緊低下頭,不敢看她的眼睛,聲音悶悶的:
“沒……沒傷著?!?/p>
姑娘又晃著腳丫子問道,“我叫袁小圓,你叫什么名字啊?”
雷鳴看著在眼前晃著的腳丫子,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還是姑娘踢了他一腳,他才開口。
“哦!哦!”
他趕緊抬起頭,像回答長官問話一樣,語速飛快,
“我叫雷鳴!雷雨的雷,轟鳴的鳴!我的工作是乘警!在鐵路線上跑車的!今年二十!S市鐵路運輸技校公安班畢業(yè)的!家里有爸媽,上頭兩個哥哥一個姐姐,我最小,我身高182cm,體重……”
他竹筒倒豆子似的,差點把家里門牌號都報出來。
“停停停!”
袁小圓哭笑不得地打斷他,臉也有點發(fā)熱,
“誰讓你報戶口本啦?我就問你名字!”
這傻大個兒,也太實誠了點兒。
雷鳴的臉又紅了,趕緊低下了頭。
袁小圓看著他紅透的耳根和低垂的腦袋,心里也覺得有點怪怪的,好像有什么東西輕輕撓了一下。
她清了清嗓子,故意板起臉掩飾那點不自在:
“問你名字呢!我是為了讓你賠償我!身體和心靈的雙重創(chuàng)傷,懂不懂?”
“賠償?好!”
雷鳴愣了一下,趕緊從口袋里摸出錢包里,一股腦把里面的錢全都掏了出來,看著足有三四十塊錢。
袁小圓趕緊打斷,“停停停!誰跟你要錢了!”
“???那……那你要什么?”
雷鳴茫然地看著她,眼神清澈又認真,
“你要什么都行!你盡管說!我什么都給你!”
被他這樣直勾勾地看著,袁小圓臉上那點熱度也壓不住了。
她有點不自在地別開眼,手指無意識地卷著濕漉漉的衣角,聲音輕了下去:
“……那……那你請我吃頓飯好了!就當(dāng)……當(dāng)補償了!”
“好!好!吃飯!”
雷鳴立刻點頭如搗蒜,隨即又想起什么,為難地看了看窗外嘩嘩的大雨和墻上的掛鐘,
“可現(xiàn)在……飯店都關(guān)門了……”
袁小圓也看了看時間:“那就明天!”
“明天?”
雷鳴撓撓頭,一臉歉意,
“明天一早我得跟車走了,跑一趟線,來回得三天……三天后!三天后我回來就去接你!你在哪?”
“我?”
袁小圓指了指軍屬區(qū)的方向,
“我在軍屬區(qū)衛(wèi)生所工作,就住所里。今天本來該去報道的...”
半路下雨了,那個熱心送她的大爺一看下雨,馬上就說一定要趕緊回家,想把她送回城里。
她想著也沒多遠了,自己走過去得了,誰知道迷路了,在路上走了好久,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房子,想過去休息一下,結(jié)果就碰上大爺出事了。
她說著說著,突然想起什么,猛地一拍大腿,
“哎呀!我的行李!還在林場那小屋門口呢!”
“在呢在呢!”雷鳴趕緊站起來,“我塞后備箱了!我去拿!”
他飛快地跑出去,不一會兒就扛著那個沉甸甸、濕漉漉的大包袱進來了。
袁小圓松了口氣,接過包袱放在凳子上,在里面掏啊掏,摸出一個小油紙包。
打開,里面是幾顆壓得有點變形的水果糖。
她剝了一顆塞進嘴里,又遞了一顆給雷鳴:
“喏,給你。我有點低血糖,剛才一急一嚇,頭有點暈,吃點糖緩緩。”
她自己也含著糖,鼓著一邊腮幫子,像只偷吃的小松鼠。
雷鳴看得有點呆了,小圓也轉(zhuǎn)過身來,兩人眼神交接的一瞬間,仿佛觸電了一般,兩人又趕緊低頭。
氣氛一時之間有些尷尬。
還好這個時候,醫(yī)院聯(lián)系了林場,那邊派人過來了,家屬也匆匆趕到。
老人從搶救室推了出來,好在救助的及時,老人并沒有什么大礙。
家屬對兩人千恩萬謝,又是給東西又是給錢的,兩人不停推讓也推讓不過。
最后趁著家屬去方便的時候,把錢塞到柜子里,一起溜走了。
這會兒已經(jīng)晚上十點多了,雷鳴開車把袁小圓送到軍屬區(qū)衛(wèi)生所門口。
里頭今天才剛收拾過,門也是開著的。
“到了?!?/p>
雷鳴停下車,看著袁小圓跳下車去拿她的寶貝包袱。
“謝啦!三天后,別忘了!”
袁小圓站在衛(wèi)生所的屋檐下,沖他揮了揮手,臉上帶著點狡黠的笑,圓圓的臉上還沾著沒擦干凈的泥點,在燈光下卻顯得格外生動。
“忘不了!”
雷鳴用力點頭,看著她轉(zhuǎn)身推開衛(wèi)生所的門走進去,那扇門輕輕關(guān)上,隔絕了視線。
他在原地停了好一會兒,才發(fā)動車子,掉頭駛?cè)胗昴弧?/p>
嘴角,不知何時已經(jīng)翹了起來。
這么晚了,雨越下越大,再開車去城里怕不安全,雷鳴最終還是回到了雷家。
敲了兩下門,里面就傳來雷玉華帶著濃濃睡意和不滿的聲音:“誰???大半夜的……”
門拉開一條縫,雷玉華披著外衣,睡眼惺忪,看清是雷鳴,打著哈欠抱怨道:
“你這小子,不是去城里報道嗎?怎么又淋成落湯雞跑回來了?我看你不是去報道,是又去雨地里發(fā)瘋了吧?難道……又是那個周柒柒鬧的?”
她從小看著這個表弟長大的,知道他的性子,是個純情的情種。
雷鳴此刻心情出奇的好,完全沒在意表姐的話。
他搖搖頭,臉上帶著一種抑制不住、有點傻乎乎的笑容,側(cè)身擠進門:
“沒有的事。姐,你快睡吧?!?/p>
聲音輕快,徑直往自己房間走去,留下雷玉華站在門口。
看著他濕漉漉卻明顯帶著莫名雀躍的背影,狐疑地皺了皺眉,輕輕吐槽了一句,
“有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