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山上,路就越難走,周柒柒咬緊牙關,手腳并用地往山高處走。
尖銳的碎石硌得手心鉆心地疼,枯草劃破了手背,冷風像刀子一樣灌進領口,凍得她直打哆嗦。
但她不敢有絲毫停頓,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找到梁爺爺!
每向上一步都異常艱難,呼吸急促而帶著白霧。
終于,她氣喘吁吁地爬上了那片險峻的崖頂。
借著太陽下山前,最后那點微弱昏沉的光線,她驚恐地確認——
自己之前沒有看錯!
那飄蕩的白色,確實是孝衣的布料!
而穿著那身刺眼白色孝衣的,正是梁老爺子,趙大梅的公公!
老爺子整個人懸在半空,看那情形,像是從這崖頂決絕跳下的。
萬幸的是,下方巖縫里頑強生長出來的一棵歪脖子老松,用它一根不算粗壯的樹枝,恰好掛住了老爺子破舊棉襖的后衣領,將他這條命險險地吊在了半空!
但那樹枝細弱,在空中顫巍巍地晃蕩著,隨時都可能折斷!
而他身下,是黑黢黢、深不見底的山谷!
周柒柒的心瞬間揪緊,幾乎停止跳動!
她趴在崖邊,朝著線下方連續(xù)喊了好幾聲:“梁爺爺!梁爺爺!您能聽見嗎?”
沒有任何回應,只有寒風呼嘯而過。
她瞇起眼睛,借著微弱的光線仔細看去,這才駭然發(fā)現(xiàn)。
老爺子雙目緊閉,臉色灰敗,竟然像是完全失去了意識!
更讓她頭皮發(fā)麻的是,老爺子花白的鬢角處,似乎有一片深色的、已經半凝固的污跡,好像是血!
他頭上受傷了!
至于傷勢如何,嚴不嚴重,根本無從判斷!
情況萬分危急!
那棵救命的歪脖子松樹看起來并不粗壯,樹枝在寒風中發(fā)出細微的“吱呀”聲,仿佛隨時都會不堪重負。
老爺子身上的舊棉襖也不知能支撐多久,每一次晃動都讓人膽戰(zhàn)心驚!
周柒柒心跳如鼓,她小心翼翼地爬到最邊緣,碎石在她身下簌簌滾落。
她盡力伸長手臂,但指尖距離老爺子至少還有半臂遠,根本碰不到!
這山崖邊緣狹窄得可憐,泥土松動,碎石遍布,她自己維持平衡都已十分困難,更別說發(fā)力去拉一個成年人了。
她嘗試著探出身子,想去勾拉老爺子的衣領,可剛一用力,身下的土石就松垮下滑,嚇得她趕緊縮回,差點把自己帶下去!
她急得額頭冒汗,抓起手邊那根唯一的“工具”,枯樹枝拐杖,試圖去夠、去鉤。
可樹枝長度不夠,而且她生怕一個不小心,棍頭戳到昏迷的老人,或者碰傷了那根已然岌岌可危的救命樹枝。
她只是輕輕一碰,那掛著人的樹枝就劇烈地晃動起來,連帶著老爺子的身體也危險地搖擺,看得周柒柒魂飛魄散,立刻不敢再動。
她不敢貿然再嘗試任何可能帶來二次風險的動作了。
每一下都可能給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試圖繼續(xù)去呼喊趙大梅和鄧翠香,但嗓子都喊得有些啞了,都沒有任何人給她會聽。
寒風呼嘯,四周寂靜得可怕,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和心跳聲。
巨大的恐懼和無力感襲來,但她猛地深呼吸,閉上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不能慌!現(xiàn)在只能靠自己!
不!不止是她自己!
忽然,她又猛地睜開了眼睛,雙眼中迸發(fā)出一抹光亮。
她記得,上次沈淮川在軍區(qū)醫(yī)院住院,也是因為類似的情況,當時他還寫了報告,上面總結了救援的方案,她也看過的。
第一步,是什么來著?
對了!安全固定!
第一步不是盲目伸手,而是先把自己固定好!
心里有了主心骨,原本的慌亂被一種沉靜的決心取代。
她目光急速在周圍掃視,尋找任何可能借力的東西。
很快,她注意到崖邊有兩棵相距不遠、碗口粗的老樹樁,根系深深扎進巖土里,看起來十分穩(wěn)固。
希望之火重新燃起,她毫不猶豫,立刻解下自己脖子上拿條后世的棉布圍巾。
又迅速脫下身上的外套,雙手用力,將其擰成一股建議的繩索。
她將圍巾和衣服擰成的繩連接起來,增加長度和強度。
這是沈淮川報告里寫的【雙重保險】。
一頭死死地、緊緊地捆在自己腰上,打了個死結。
另外一頭,則是艱難地繞過那兩顆老樹樁,用盡全身力氣,打了個她能所想到的,最牢固的結。
這樣,一個建議的保險繩就算是完成了。
接下來,就是救人了。
這次心里有了底氣,她動作也從容了許多,再次小心翼翼地俯身,幾乎大半個身子探出崖外,靠著腰上的繩索拉著,再次伸長了手臂,朝著老爺子夠去。
一次...兩次...三次...
指尖一次次與那粗糙的棉布擦過,冰冷的巖石邊緣鉻得她胸口生疼,夜風冷冷地吹過來,身上的溫度一直在下降。
但她不死心,咬著牙,拼盡最后力氣又往前探了一點點!
終于!?。?/p>
她的指尖鉤到了老爺子棉襖的衣袖!
成功了!
一股巨大的喜悅和希望涌上心頭。
下一步,就是把人拉回來了。
她緩緩用力,一點一點把老人家往自己這邊拉動。
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幾乎就只剩下一只手的距離了,忽然——
“咔嚓——!”
一聲極其清脆、令人毛骨悚然的斷裂聲,猛地傳了過來!
那棵本就脆弱不堪、承受了全部重量的歪脖子松枝,再也支撐不住,應聲而斷!
周柒柒下意識就是死死抱住老爺子,但下一秒,只覺得手上一沉!
一股完全無法抗拒的巨大下墜力驟然傳染!
腰間的圍巾繩瞬間繃緊到了極限,猛地勒緊她的肉里。
劇痛襲來,讓她眼前一黑,窒息感瞬間攫住了她!
整個人被這股可怕的力量狠狠地拽向懸崖之下,眼看就要跌落!
萬幸的是,那兩棵老樹樁和她拼命打下的結承受住了這恐怖的沖擊!
她和昏迷的老人家一起懸吊在了陡峭的崖壁之上,全靠那根由圍巾和衣服組成的“生命線”維持著,在空中危險地來回晃蕩,帶落無數碎石,嘩啦啦地墜入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
周柒柒嚇得心臟幾乎驟停!
求生的本能讓她拼命用雙腳瞪著冰冷的崖壁,試圖找到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
掙扎中,她的腳尖終于碰到了一個略微凸出的小小土平臺,大概有半米那么寬。
沈淮川的報告上說了,一定要提前想好,如果救援出現(xiàn)意外,要如何保證自身的安全。
所以在救人之前,她特意爬上更高點看了一下,找到了這個平臺,選擇在這個角度附近救人。
沒想到正好派上用場了,幸好,幸好...
不過現(xiàn)在不是慶幸的時候,她趕緊踩實了,雖然這平臺很窄,容納兩個人非常勉強。
尤其是在老人家毫無知覺的情況下。
必須得依靠她用力拽著老爺子,努力保持著平衡。
但總算,有了個極其勉強的支撐點,大大減輕了腰腹部那令人窒息的拉力。
她一手死死抓著老爺子的衣領不敢松開,另一只手艱難地扒著崖壁上冰冷粗糙的巖石縫隙,整個人以一種極其痛苦、扭曲且危險的姿勢,死死地僵持在那里。
一刻都不敢放松。
時間一點點流逝著,她現(xiàn)在根本無法變換姿勢,也沒辦法去看手表。
只知道太陽早就徹底落山了,已經入了夜,山里的寒風像是刀子一樣,開始無情地切割著她的身體。
裸露的手指很快凍得麻木,快要失去知覺。
腰部被繩索勒得鉆心地疼,仿佛快要被硬生生勒斷。
踩著那微小平臺的腿,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每一塊肌肉都在不受控制的抽搐著。
她的體力在飛速流逝,體溫也在急劇的下降。
意識也逐漸開始變得有些模糊了。
眼前的景象開始旋轉、發(fā)黑。
耳朵里只剩下自己沉重的心跳和風和聲音。
每一秒,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撐下去的,身體的各種反應都在讓她松手,放棄那沉重的負擔。
一個念頭猛地閃過,帶著一絲苦澀的后悔。
也許,她根本就不該這么魯莽地選擇救人,那她也就不會落到這么危險的境地。
萬一...萬一她和老爺子都...
這結局讓她不敢想象。
“不!”
這個念頭只存在了一瞬,就被她狠狠掐滅!
她自認不是什么大善人,更不是什么圣母。
可要她眼睜睜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且還是自己朋友的親人,在她眼前墜入深淵,而她明明有機會伸手...
她做不到!
她真的做不到!
如果她真的見死不救,那么這一幕,恐怕會成為她一輩子的夢魘,永遠無法擺脫的愧疚。
想想她上輩子過得那么苦了,但遇到老人家擺攤賣東西,她都會選擇買上一點。
她的良心,不允許她見死不救!
“不行...絕對不能松手...堅持...堅持...”
她死死咬著早已破皮的下唇,用尖銳的疼痛刺激著自己保持最后一絲清醒,血腥味在口中彌漫。
腦子里亂糟糟的,無數人的臉龐閃過,翠香姐...瑩瑩...大梅姐...
最后的最后,定格在了舟舟,還有沈淮川的臉上,
淚水混著冰冷的汗水滑落,她喃喃自語,聲音微弱得幾乎被風聲吞沒,卻帶著刻骨的眷戀:
“舟舟...我的舟舟還在等著我回家,外國專家的治療方案馬上就送回國了,我得幫著小丫頭開口說話...”
“還有沈淮川...沈淮川...我好想...好想再見你一面...我想告訴你,我可能,大概,也許...”
“我,不止是饞你的身子,我...我...我還要你這個人,我...我愛你...”
“我想讓你當我...當我一輩子的愛人,對,你是我的愛人...”
她的眼淚決堤般涌出,心里酸澀得發(fā)疼。
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她才無比清晰地看清了自己。
那顆被原生家庭傷害得千瘡百孔、緊緊封閉的心,不知何時,竟被那個沉默堅毅的男人,用他的包容、他的擔當、他笨拙卻滾燙的愛意,一點一點地修補著,溫暖著。
面對愛人,面對婚姻,她好像不再抗拒,不再害怕...
她渴望每一天清晨醒來都能看到他,渴望他充滿愛意的眼神,渴望和他一起走過無數個春夏秋冬,擁有好多好多的未來...
可惜,這些話,永遠都不能說給他聽了。
這一切美好的期盼,也都不可能了...
她的眼皮如同灌了鉛般沉重,抓著老人家衣領的手臂酸軟的幾乎失去所有知覺,感覺絕望的黑暗就要將她徹底吞噬...
就在這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