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宏身后,那些先前還殺氣騰騰的北夷將領(lǐng)們,也都紛紛下馬,臉上努力地擠出和善的笑容。
那一張張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糙臉上,笑容堆疊在一起,顯得既滑稽又詭異。
“王爺,這……”孟虎艱難地吞了口唾沫,扭頭看向趙軒,聲音都有些發(fā)飄。
趙軒沒理他,只是坐在馬背上,居高臨下地看著走到跟前的拓跋宏,臉上似笑非笑。
“拓跋王子,搞這么大陣仗來迎接本王,是想給本王一個下馬威嗎?”
“哎喲!瞧妹夫你說的這是哪里話!”拓跋宏連忙擺手,笑容愈發(fā)燦爛,姿態(tài)放得極低。
“這不是聽聞妹夫大駕光臨,為兄心中歡喜,特地率領(lǐng)我北夷所有將士,前來迎接王駕嘛!”
“這既是為兄的一點心意,也是我整個北夷對妹夫你的敬意啊!”
“哦?”趙軒挑了挑眉,“這么說,王子殿下不怪罪本王擅闖你北夷邊境,還……殺了你們北夷的人了?”
他特意在“殺人”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拓跋宏的臉皮明顯抽搐了一下,但笑容不減分毫,反而更加熱情。
“妹夫你這是說的什么話!”
“黑沙部那些個不開眼的家伙,沖撞了妹夫的虎威,那是他們死有余辜!”
“能死在妹夫這樣的英雄手下,是他們的榮幸!”
跟在拓跋宏身后的完顏將軍,眼見自家王子都把姿態(tài)放這么低了,連忙上前一步,扯著嗓子附和道:“對對對!王子殿下說得對!”
“涼州王是什么人物?那可是當(dāng)世人杰,天上的神龍!”
“區(qū)區(qū)幾個不開眼的蠢貨,怎能臟了王爺您的手?”
“您這是在替天行道,為我們北夷清理門戶??!”
“沒錯!”另一個濃眉大眼的將領(lǐng)也搶著表現(xiàn)。
“我們早就看黑沙部那幫混蛋不順眼了,王爺您一出手,就將他們連根拔起,真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
“何止是黑沙部!”又一個聲音響起,“那大蒙哈丹部更是我北夷心腹大患!”
“我們集結(jié)大軍數(shù)次都奈何他們不得,沒想到王爺您談笑之間,就令其灰飛煙滅!”
“此等蓋世神威,堪稱我草原千年未見之壯舉!”
“能與王爺結(jié)為姻親,實乃我北夷之幸,是我家可汗之幸,更是明月公主殿下三生修來的福氣??!”
一時間,馬屁之聲不絕于耳。
北夷的將領(lǐng)們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脈,一個個化身飽學(xué)之士,搜腸刮肚地將所有能想到的贊美之詞,全都不要錢似的往趙軒身上堆。
什么“英明神武”、“天縱奇才”、“文成武德”,就差沒把他夸成下凡的天神了。
孟虎和一千涼州軍士卒,已經(jīng)從最初的震驚,變成了徹底的呆滯。
他們面面相覷,眼神中充滿了迷茫。
什么時候,這些草原蠻族,變得這么乖巧懂事了?
慕容煙看著這荒誕的一幕,再看看趙軒那張云淡風(fēng)輕的臉,心中翻江倒海。
她終于明白,這個男人為何敢只帶一千人就闖入北夷。
他憑借的不是武力,而是那份早已將一切人心算計在內(nèi)的、令人不寒而栗的謀略。
趙軒他早已篤定,拓跋宏不敢翻臉,甚至?xí)催^來跪舔。
剛才的殺氣騰騰,不過是拓跋宏想保留的最后一點顏面。
而此刻的卑躬屈膝,才是現(xiàn)實。
“好了!”趙軒淡淡地擺了擺手,打斷了這群北夷將領(lǐng)的吹捧大會。
他翻身下馬,動作瀟灑寫意。
拓跋宏見狀,立刻像個盡職的仆人一樣,親自上前一步,想要為趙軒牽馬。
趙軒沒讓他碰,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既然如此,那本王這趟,算是來對了?”
“對!太對了!”拓跋宏點頭如搗蒜,笑得滿臉褶子。
“為兄已在城中備下最好的美酒,最肥的烤羊,就等妹夫你大駕光臨,我們……不醉不歸!”
說著,他側(cè)過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姿態(tài)謙卑到了極點。
“妹夫,請!”
云沙城的城主府內(nèi),燈火通明,烤全羊的焦香與烈酒的醇厚氣味混合在一起,幾乎要將屋頂掀翻。
拓跋宏高坐主位,臉膛喝得通紅,他高高舉起金杯,對著氣定神閑的趙軒,聲音洪亮得瞬間壓過滿堂喧嘩。
“好妹夫!為兄再敬你一杯!”
“你這一出手,就拔掉了哈丹部這顆扎在我北夷心口多年的釘子,當(dāng)真是解了我北夷大患!”
“來,咱們干了!”
趙軒端起酒杯,與他遙遙一碰,嘴角噙著一抹淡笑,一飲而盡。
他身后的孟虎和慕容煙,則有些坐立難安。
尤其是孟虎,他看著那些前一刻還恨不得生吞了他們的北夷將領(lǐng),此刻卻一個個滿臉堆笑,變著法兒地敬酒,只覺得渾身別扭。
“明月公主真是好眼光啊!”一個絡(luò)腮胡大將舉杯朝著明月公主,大聲恭維起來。
“早就聽聞涼州王乃人中之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公主殿下,您這可是給咱們北夷,挑了個天下最強的金龜婿??!”
明月公主俏臉微紅,下意識地偷偷瞥了趙軒一眼,恰好對上他那雙似笑非笑的眸子,心頭一跳,連忙低下頭去,端起酒杯小口喝著。
“說的是!有涼州王這樣的妹夫,何愁我北夷不興盛?”
“以后誰還敢惹我們?先問問涼州王答不答應(yīng)!”
“我看這結(jié)盟和親,簡直是上天對我北夷最大的恩賜!”
馬屁聲此起彼伏,熱情洋溢,若是不知前情,真會以為這是一場其樂融融的家宴。
孟虎看著這群上一秒還要打生打死,下一秒就親如一家的北夷將領(lǐng),只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
他湊到趙軒耳邊,壓低聲音道:“王爺,這幫人……是不是腦子都有?。俊?/p>
趙軒沒回頭,只是淡淡地吐出兩個字:“喝酒?!?/p>
孟虎撓了撓頭,看著杯中的馬奶酒,再看看那群熱情似火的北夷人,最終還是一仰頭,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管他呢,王爺讓喝就喝!
一場宴席,直喝到月上中天。
拓跋宏醉眼惺忪,卻依舊強撐著精神,親自將趙軒一行送至驛館。
一路安排得妥妥帖帖,那份熱情周到,簡直比伺候親爹還親。
……
翌日,天色微亮。
拓跋宏兄妹便率領(lǐng)一隊親衛(wèi),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驛館門外,陪同趙軒啟程,前往北夷真正的核心——天狼王庭。
秋風(fēng)蕭瑟,卷起枯黃的草屑,天地間一片蒼茫。
明月公主與趙軒并轡而行,幾次欲言又止。
昨日兄長的卑躬屈膝與眾將的阿諛奉承,深深烙印在她心里。
她看著身旁這個神情淡然的男人,心中五味雜陳。
“明月,你在想什么呢?”趙軒的聲音忽然響起。
明月公主嬌軀一顫,小聲道:“沒什么,只是覺得,草原的天……好像要變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