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人剛要彎下的膝蓋猛地挺直。
大家看著那個身穿麻衣,腳沾泥土的王爺,滿臉崇敬,對他又敬又畏。
顧清流身旁的鐵云,此刻眼眶濕潤,嘴里喃喃自語。
“不準跪……”
他終于徹底明白了,顧清流那句“殿下,把我們當(dāng)做人”的真正分量。
那不僅僅是分田免稅的恩惠,更是此刻,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為一個最普通的孩子,向異國使節(jié)揮出的那記狠辣耳光。
是那句“傷我涼州子民者,雖遠必誅”的滔天霸氣!
自己之前那點因為手藝不再獨一無二,而產(chǎn)生的失落與迷茫,在這一刻顯得多么可笑,多么渺小。
能活在這樣的王爺治下,能成為一個堂堂正正、有人撐腰的涼州人,是何其幸運!
顧清流看著好友的神情,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中。
他不再停留,擠出人群,快步上前,對著趙軒的背影深深一揖:“殿下,屬下協(xié)助善后?!?/p>
趙軒點了點頭,將后續(xù)事宜交給了顧清流和趕來的官吏,自己則帶著一身凜冽寒氣,徑直返回王府。
王府議事廳內(nèi),燈火通明。
諸葛明、宋濂、孟虎、傅青山等一眾文武核心早已聞訊趕來,神情各異。
趙軒大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端起茶碗一飲而盡,仿佛要澆熄心頭的火氣。
“今天吐蕃人的事,只是個開始?!?/p>
“涼州現(xiàn)在是塊肥肉,誰都想來咬一口,或一探虛實?!?/p>
“今后,從西域、南詔,甚至更遠地方來的使團和商隊,只會越來越多。”
“里面是人是鬼,誰也說不清?!?/p>
他目光掃過眾人,冷聲道:“本王今日召集各位,只為定下一條規(guī)矩,一條刻進骨子里的鐵律!”
“自今日起,但凡進入我涼州地界之人,無論他是何國使臣,何方巨賈……”
“是龍,你得給本王盤著;是虎,你也得給本王臥著!”
“凡遵我涼州法度者,我們好酒好肉招待?!?/p>
“凡敢以身試法,傷我子民,壞我規(guī)矩者……”
趙軒頓了頓,眼中寒光一閃。
“今天那個吐蕃使者的下場,就是所有后來者的榜樣!”
“本王這里,沒有‘兩國交戰(zhàn),不斬來使’的廢話,更沒有什么狗屁的‘治外法權(quán)’!”
“誰的拳頭硬,誰就是規(guī)矩!”
“王爺說得對!”孟虎一拍桌子,震得茶杯亂跳。
“管他娘的是哪國來的鳥人,敢在咱們的地盤上撒野,俺老孟第一個剁了他!”
傅青山手按刀柄,眼神銳利:“殿下放心,城防營,絕不會放一個不守規(guī)矩的雜碎進來!”
諸葛明輕搖羽扇,眼中滿是贊許。
他知道,殿下此舉,看似魯莽,實則是在用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為新生的涼州注入一股強悍無匹的“精氣神”。
一個沒有傲骨的政權(quán),永遠不可能真正崛起。
宋濂等一眾文官亦是慨然應(yīng)諾,躬身道:“殿下英明!無法外之民,亦無法外之地!”
“如此,方能彰顯我涼州法度之威嚴!”
趙軒點了點頭,他要的,就是這種上下一心,不畏強權(quán)的絕對意志。
……
與涼州王府內(nèi)慷慨激昂的氣氛截然不同,千里之外,一座奢華堂皇的府邸內(nèi),氣氛壓抑得仿佛能滴出水來。
太原王氏、清河崔氏、范陽盧氏……
五姓七望的幾位家主正襟危坐,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廳堂中央,王旭跪在地上,冷汗浸透了背心,顫聲將趙軒那堪稱掘根刨墳的條件復(fù)述了一遍。
“歸還土地……退出鹽鐵……獻出所有典籍秘術(shù)……”
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者,正是清河崔氏的家主,他每聽一句,臉色便蒼白一分。
當(dāng)聽到最后,他猛地一拍身前的紫檀木幾案,怒吼道:“狂妄!這豎子簡直狂妄至極!”
“他這分明是要我們的命!”
“是要我們傳承數(shù)百年的世家,給他趙軒當(dāng)墊腳石!”
“家主息怒,”另一名幕僚匆匆進來,呈上一份密報,聲音艱澀。
“涼州……涼州那邊傳來確切消息,涼州王趙軒已經(jīng)開始推行‘分田到戶’,將所有官田、抄沒之田,盡數(shù)分予治下之民!”
“什么?!”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如果說之前那些條件還只是羞辱和勒索,那“分田到戶”這四個字,就是一把已經(jīng)捅到他們心窩子上的刀!
世家大族的根基是什么?就是土地!
他們通過兼并土地,讓百姓流離失所,成為依附于他們的佃戶、奴仆,從而掌控人口、糧食,乃至一切。
趙軒此舉,無異于釜底抽薪!
“此子心懷不軌,斷不可留!”范陽盧氏的家主拍案而起,眼中殺機畢露。
“若讓他得了勢,坐上那九五之尊的寶座,我等皆萬劫不復(fù)!”
“必須立刻聯(lián)合京中的大皇子、二皇子,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將他徹底按死在涼州!”
“硬碰硬,未必是上策?!迸赃呉晃簧燥@年輕的家主搖了搖頭,眼中閃爍著算計的光芒。
“趙軒如今兵鋒正盛,麾下更有諸多聞所未聞的神兵利器,硬碰硬怕是討不到好?!?/p>
“依我看,不如以柔克剛?!?/p>
他掃視眾人,慢悠悠地說道:“他趙軒再厲害,終究是個男人。”
“我聽說崔家、王家都有待字閨中的嫡女,容貌才情皆是上上之選?!?/p>
“若能與之聯(lián)姻,將他綁上我們世家的戰(zhàn)車,讓他成為自己人。”
“到時候,他的江山,不就是我們的江山嗎?”
“婦人之見!”一個粗豪的聲音立刻反駁,正是隴西李氏的代表。
“此等梟雄,心堅如鐵,豈是區(qū)區(qū)女色能縛住的?”
“就算聯(lián)姻,也不過是多了個枕邊仇人罷了!”
他向前一步,聲音里透著一股狠辣:“要我說,就得打蛇打七寸!他趙軒不是要發(fā)展工坊,要煉鐵鑄炮嗎?”
“好啊!我們便聯(lián)合天下商路,斷他的鐵礦,斷他的木材,斷他的糧草!”
“我倒要看看,沒有我們世家點頭,他從哪弄來這些東西!”
“不出半年,他涼州就是一座死城!”
“到時候,還不是要乖乖回過頭來求我們!”
一時間,廳堂內(nèi)爭吵不休。主戰(zhàn)、主和、主困,三派意見誰也說服不了誰。
“夠了!”
首座之上,一直沉默不語的太原王氏家主,一位面容清癯、眼神如鷹的老者,終于開口了。
他的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既然一條路走不通,那就三條路,一起走!”
說到這里,他環(huán)視眾人,眼中閃過一絲老辣的決斷。
“一邊,在朝中聯(lián)合各方勢力,給他上眼藥,斷他的青云路!”
“一邊,挑選族中適齡女子,備好厚禮,姿態(tài)做足,嘗試聯(lián)姻!”
“另一邊,立刻傳信各地,暗中收緊關(guān)隘,對他涼州所需的一應(yīng)物資,能卡就卡,能拖就拖!”
“本座倒要看看,他趙軒,究竟是三頭六臂,還是不敗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