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鄉(xiāng)，家里就您一個人？”
“老伴兒走了幾年了，兒子媳婦在南方打工，過年才回來一趟?！?/p>
老人說著，嘆了口氣：
“我這點地種不動了，就靠兒子寄點錢過日子?！?/p>
“村里像您這樣的老人多嗎？”
“多啊，家家都這樣，年輕人要么出去打工了，要么在鎮(zhèn)上讀中學，村里就剩我們這些老不死的?！?/p>
鄭儀點點頭，又問：
“縣里和鎮(zhèn)里有沒有幫扶政策？”
老人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
“幫扶？前兩年說搞什么‘扶貧養(yǎng)殖項目’，讓村里人養(yǎng)羊，還說是縣里補貼一半的錢，結果呢？羊苗發(fā)下來了，過幾天說我們手續(xù)不合格，補貼的款不給批，羊都餓死了，最后還讓我們賠錢……”
鄭儀的眉頭皺了起來。
高琳在一旁小聲解釋：
“鄭書記，這事我也聽說過，好像是當時縣里農業(yè)局搞的試點，但資金審批出了問題，最終成了‘半拉子工程'?！?/p>
鄭儀沒說話，轉身走出院子，又接連走訪了幾戶人家。
情況大同小異。
村里年輕人流失嚴重，留守老人和兒童占了大半；
基礎設施落后，連自來水都沒通，村民們喝的是山溝里引來的“泉水”，遇到旱季就斷流；
扶貧政策落實不到位，要么是補貼資金被截留，要么是項目虎頭蛇尾。
走到村子盡頭時，鄭儀看到了一棟明顯新蓋的小樓，院子里停著一輛嶄新的摩托車，幾個穿著時髦的年輕人正蹲在門口抽煙。
“這戶是誰家？”
鄭儀問。
高琳臉色微變，壓低聲音道：
“鄭書記，這家是村里會計王長友家，他侄子……是鎮(zhèn)長的司機?！?/p>
鄭儀冷冷一笑。
村里的路還是泥巴路，貧困戶住的是年久失修的破房子，但村干部家卻蓋起了兩層小樓，摩托車還是最新款。
再聯(lián)想到剛才村民們提起“扶貧項目”時敢怒不敢言的樣子。
看來，某些蛀蟲，啃食的不是財政資金，而是老百姓的希望。
“走吧，去鎮(zhèn)政府?！?/p>
鄭儀轉身離開，神情比來時更加冷峻。
高琳跟在他身后，心跳加速。
她能感覺到，鄭儀這次下鄉(xiāng)走訪，看到的不是表象，而是青峰縣基層治理的真正病灶——不是缺錢，而是風氣！
青石鎮(zhèn)鎮(zhèn)政府是一棟四層小樓，大門前的廣場倒是修得頗為氣派，鋪著整齊的花崗巖地磚，中央還建了一座噴水池，不過池子里早已干涸，積滿了枯葉和塵土。
當鄭儀一行走進鎮(zhèn)黨政大樓時，剛好遇到幾個干部從會議室出來，談笑風生。為首的中年男子挺著啤酒肚，邊走邊打電話：
“放心，手續(xù)都辦妥了......”
他抬眼看到陌生人，話音戛然而止，皺起眉頭：
“你們是？”
高琳上前一步：
“彭鎮(zhèn)長，這是縣委鄭書記?！?/p>
“啪嗒”一聲，彭鎮(zhèn)長的手機掉在了地上，臉色瞬間煞白。
“鄭、鄭書記？！”
整個走廊瞬間安靜下來，幾個干部手足無措地站在那里，像是被按了暫停鍵。
鄭儀平靜地掃視眾人：
“不忙的話，開個短會吧?！?/p>
五分鐘后，青石鎮(zhèn)領導班子全體成員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坐在了會議室里。
鄭儀直接走到主位坐下，沒有任何客套：
“我剛從柳樹溝村過來?！?/p>
就這一句話，在座的鎮(zhèn)干部們后背都已經開始冒汗。
誰都清楚柳樹溝是什么情況，那是全鎮(zhèn)最窮的村，也是最容易被查出問題的村！
“彭鎮(zhèn)長，‘扶貧養(yǎng)殖項目’是你主抓的吧？”
鄭儀開門見山。
彭勇額頭上滲出細汗，支支吾吾：
“鄭書記，這個項目確實是......有點問題，主要是當時縣里的資金沒到位......”
“資金沒到位就敢讓村民賒賬買羊苗？”
鄭儀聲音不高，但誰都能聽出他語氣的不滿：
“縣財政的賬我看了，當年撥給青石鎮(zhèn)的扶貧資金一分沒少。這筆錢去哪兒了？”
會議室里鴉雀無聲，幾個副鎮(zhèn)長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出。
彭勇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這個......可能是賬目上......”
“賬目很清楚?！?/p>
鄭儀從文件袋里取出一疊材料，摔在桌上：
“你們用扶貧款買了高價羊苗，中間商是你表弟開的公司；后來又以’技術培訓'名義，把剩下的錢轉給了鎮(zhèn)農技站，而農技站站長是你妹夫。”
他每說一句，彭勇的臉色就白一分。
“我......”
彭勇想要辯解，卻發(fā)現(xiàn)舌頭打結，根本說不出話來。
“鄭書記！”
彭勇猛地站起來，聲音發(fā)顫：
“我檢討！我深刻檢討！那些錢......我......我馬上自掏腰包補上！”
鄭儀沒有打算放過他：
“只是補上就完了？”
他轉身看向坐在角落的鎮(zhèn)紀委書記：
“李書記，這件事你們紀委調查過嗎？”
李書記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同志，聞言嘆了口氣：
“鄭書記，我們......確實收到過群眾反映，但是......”
他的話沒說完，但意思很明顯——在鄉(xiāng)鎮(zhèn)一級，很多問題不是不知道，而是“不好查”。
鄭儀點點頭：
“那現(xiàn)在可以查了。”
他轉向彭勇，語氣平靜卻不容置疑：
“彭鎮(zhèn)長，從現(xiàn)在起，你停職接受調查。鎮(zhèn)上的工作，暫時由李書記主持。”
此言一出，會議室里一片死寂。
誰也沒想到，鄭儀會直接在會上宣布對一個鎮(zhèn)長的處理決定！
更令人震驚的是，作為縣委副書記，他確實有這個權力！
彭勇面如死灰，踉蹌著想要說什么，卻被鄭儀一個眼神釘在了原地。
“三天之內，我要看到完整的調查報告和整改方案?！?/p>
鄭儀起身離席，走到門口時又停下腳步，回頭道：
“對了，柳樹溝村的會計王長友，涉嫌侵占集體資產，紀委一并調查?！?/p>
這句話像是一記重錘，徹底擊垮了彭勇的心理防線。
他癱坐在椅子上，眼神渙散。
所有人都明白，青石鎮(zhèn)的天，變了。
“鄭書記，接下來回縣里嗎？”
上車后，她小聲問道。
鄭儀思索片刻：
“再去兩個村看看?！?/p>
越野車又駛向更偏遠的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