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隨遠縣后,唐燁隨程琳走進縣委書記辦公室。
韓光耀早知二人來意,示意秘書為他們斟上熱茶。
程琳輕啜一口,直入主題:“韓書記,隨遠需要風清氣正的政治生態(tài)。政風不清則亂象頻生,經(jīng)濟必受其擾,百姓更會深陷水火。廣泰污染導致三十名兒童中毒,這不僅是個案,更是一記警鐘。我們必須刀刃向內(nèi),刮骨療傷,徹底整頓問題了?!?/p>
韓光耀仰頭望向天花板,良久輕嘆:“你反映的問題,我需要時間研判?;仡^還要和紀委陳書記通氣,你們先回去。有了定論,我讓辦公室第一時間通知?!?/p>
見韓光耀態(tài)度猶疑,唐燁不愿錯失時機,輕聲道:“韓書記,作為黨員領(lǐng)導干部,我們肩負著‘得罪千百人、不負十三億’的使命。對貪腐行徑和損害群眾利益的行為,必須亮明態(tài)度、堅決斗爭?!?/p>
韓光耀淡淡瞥了他一眼:“我理解你倆的心情,但治理隨遠需要‘穩(wěn)’字當頭。這是市委定下來的方向!”
程琳接話道:“請您放心,這件事絕不會動搖大局。”
韓光耀凝視程琳,心中已然明了。
她是鐵了心要動廖國勝。
但鄉(xiāng)黨委書記的免職程序比較復雜,即便程琳在市委組織部人脈深厚,短期內(nèi)也難以直接罷免。
不過經(jīng)此一役,廖國勝公然為廣泰站臺的行徑早已坐實,政治前途算是徹底斷送。
這恰恰說明,他與廣泰的利益勾連已深到不惜賭上仕途的地步。
廖國勝沒做太多瞻前顧后的考量——他與廣泰老板相交多年,利益勾連盤根錯節(jié)。
在他看來,廣泰若倒下,自己必定會被牽連出一串麻煩。
何況在隨遠官場浸淫多年,他打心底里覺得程琳不過是個外來的女干部,即便身居要職,也撼動不了“隨遠幫”的根基。
……
當晚,一場觥籌交錯的飯局上,廖國勝與聶凱再度碰頭。
包廂里燈影曖昧,既有西裝革履的企業(yè)老總,也有妝容精致、衣著暴露的陪侍女子。
主角中心是蕭靖宇。
自從離開漢州市長位置之后,蕭靖宇變得格外活躍,經(jīng)常會參加這類活動。
仿佛沒了市長的實權(quán),反而給他打開了思想枷鎖。
蕭靖宇享受被環(huán)繞的感覺。
聶凱尋了個空隙,將廖國勝帶到蕭靖宇身旁,低聲匯報道:“蕭主任,今日得到消息,唐燁和程琳一道去見韓書記,狀告廣泰的事。不過韓書記并未當場表態(tài)?!?/p>
蕭靖宇指尖摩挲著下巴,沉吟片刻道:“韓光耀看著強硬,實則做事極有分寸,你們別被他的表象迷惑。廣泰那邊,該破財消災就別吝嗇——舍小錢保大局,務必把事情壓下去。”
廖國勝忙不迭舉杯致意:“蕭主任放心,我們必定按您的意思辦?!?/p>
酒杯觥籌間,他眼底閃過一絲貪婪。
在他看來,賠付給三十名受害兒童的賠償金,遠遠不如塞進自己和“兄弟們”的腰包來得實在。
與此同時,縣委書記韓光耀的轎車緩緩駛?cè)胧形覍僭骸?/p>
當年他從市委宣傳部副部長調(diào)任隨遠,主動請纓的背后,藏著一段未改的初心。
作為曾經(jīng)團省委下派的干部,他初到漢州時滿懷理想,誓要在基層揮斥方遒,卻在宣傳部的瑣碎事務中消磨了多年時光。
因此,當隨遠縣出現(xiàn)空缺時,他幾乎沒有猶豫便接過了重擔。
然而抵達隨遠后,現(xiàn)實的荊棘遠超想象。
前任縣委書記王興建被調(diào)查引發(fā)的連鎖反應,讓干部隊伍陷入群龍無首的混亂;
工業(yè)園環(huán)保整頓的重重阻力,更如巨石般壓得他喘不過氣。
推開家門,妻子費霞早已擺好三菜一湯。
空氣中彌漫著溫熱的飯菜香,還有白酒的醇香。
見丈夫只淺淺抿了一口便出神,她輕聲問道:“是不是遇上難事兒了?”
韓光耀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算是回應。
費霞默默拿過空杯,斟滿后與他碰杯:“說說吧,心里敞亮些?!?/p>
韓光耀望著妻子溫柔的目光,忽然覺得緊繃的神經(jīng)松了幾分。
兩杯酒下肚,他將廣泰污染事件和盤托出:“你說我是不是太怯懦了?怕這件事攪亂整個隨遠的整體穩(wěn)定……”
“光耀,你在我眼里從來都是有擔當?shù)娜?。”費霞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指尖帶著溫度,“當年你放棄更平順的仕途,偏要到漢州做實事,這份心氣就勝過許多人。在宣傳部的日子,你不也咬牙做出了文明城市創(chuàng)建的標桿項目?”
韓光耀苦笑著搖頭:“可當年一起在團省委的同事,如今哪個不比我職級高?”
“你忘了自己為什么來漢州?”費霞的語氣忽然堅定,“如果只是圖仕途順利,你早該留在省直機關(guān)給領(lǐng)導當秘書。是你自己說,想看看基層的天,想實實在在改變些什么?!?/p>
她捏了捏丈夫的手,眼底泛著光,“現(xiàn)在你是縣委書記,隨遠的每一個變化都握在你手里。不管多難,我都站在你身后——你永遠是我心里的英雄?!?/p>
韓光耀喉頭一哽,眼眶漸漸泛紅。
眼前的妻子還是當年那個陪他擠出租屋、吃清水面也一樣笑得燦爛的姑娘。
而她的這番話,如同一束光照進了他連日來陰霾密布的心間。
“費霞,謝謝你……我差點忘了自己為什么出發(fā)。”
他舉起酒杯,與妻子輕輕相碰,酒液入喉,竟比平日多了幾分甘冽。
窗外暮色漸濃,屋內(nèi)暖光流轉(zhuǎn)。
韓光耀望著妻子的笑臉,只覺胸腔里涌動著久違的熱流。
……
唐燁在縣招待所見到萬明時,對方的神情透著幾分凝重。
萬明開門見山,遞來一份資料:“調(diào)查催債人群時發(fā)現(xiàn)關(guān)鍵線索——那天帶頭逼債的人,跟曹進私交甚密。這人明面上是材料供應商,實際控制著一家金融公司,旗下多家空殼企業(yè)涉嫌資本運作。更關(guān)鍵的是……多家企業(yè)搬離產(chǎn)業(yè)園后,清算后的資產(chǎn)被這家公司接管?!?/p>
唐燁瞳孔微縮:“你的意思是,催債是為了逼潤盛破產(chǎn)?然后利用破產(chǎn)牟利?”
萬明壓低聲音,“初步排查發(fā)現(xiàn),該金融公司近年頻繁參與隨遠工業(yè)園企業(yè)的債務重組,資金流水異常復雜。而曹進所在的律所,正是多起債務清算案件的法律顧問?!?/p>
唐燁捏著資料的手指驟然收緊。
隨遠工業(yè)園的“環(huán)保風暴”,恐怕從一開始就被某些人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