馴服草原,四字一出,原本的閑聊就被瞬間拔高到了政事的程度。
更確切地說,是大乾的千秋大計。
讓北方這個鄰居馴服,甚至是歷代中原王朝從來未放棄的夢想。
只不過大部分時間,北方是噩夢。
“若真能馴服這群狼,縱然歷時百年,花費幾代人的時間,都值得??!”
蕭由感嘆道。
當年北狄最為強盛的時候,大乾面對的壓力太大了,關中幾乎家家都有血仇。
陸冠為什么把家主之位傳給孫子?
因為他的幾個兒子,全都在北狄作戰(zhàn)之中戰(zhàn)死了,只剩下孫子輩。
陸家為大乾流過血,生生戰(zhàn)死一代人。
“馴服他難,也不難?!?/p>
顧道喝了一口酒說道。
“只要中原王朝,持續(xù)強大,不分裂,那他就雌伏如狗?!?/p>
“趁著這個機會,要讓他分裂,彼此斗爭,同時替換他們的精神。”
“讓中原王朝,是他們的宗主,始終深入他們的心,也許這樣能馴服他們。”
顧道借酒勁兒侃侃而談。
陸端也喝了一口,這些條件說起來容易,但是任何一個做到都不容易。
中原王朝持續(xù)強大?
這一條就非常難,而且還能保持對草原的壓制,更加難上加難。
只要內(nèi)部稍微有點問題,中原王朝稍微漏出一點頹勢,草原就蠢蠢欲動。
“我此生一定竭盡所能,替換草原的精神,讓他們溫順如羊。”
陸端發(fā)下宏愿。
“說到這個,我給你介紹三個人,大焱的三師,他們對傳教這事兒有些心得?!?/p>
“同時也用他們,看著這些和尚,別讓他們在傳教的時候,夾帶私活?!?/p>
陸端舉著酒杯表示了感謝。
幾個人喝到酣暢的地方,就開始手舞足蹈地作詩,詠什么無所謂。
詩也做得差不多了。
“王爺,最近江南五姓為首的門閥,在京城四處找世家聯(lián)姻?!?/p>
“這事兒你怎么看!”
顧道笑得不屑一顧。
“他們想回江南,這是在找盟友準備造勢,他們回不去,我也懶得看?!?/p>
“要是真回去了,那就讓他們死給我看,江南就是他們的墳場?!?/p>
陸端醉眼朦朧,晃了晃腦袋,舉起酒杯。
“王爺威武,滿飲此杯。”
說著一口把杯中酒喝干,實際上他后背冒出的冷汗,已經(jīng)讓他酒醒一半。
作為世家之首,這些門閥自然也找了陸端,希望陸端出面幫忙。
只要說得顧道意動,那崔家再敲敲邊鼓,說不定能回去。
五姓許諾了巨大利益,只要能讓他們回到江南,重新恢復門庭。
多大代價他們都愿意付出。
可是陸端此時已經(jīng)有了悔意,真不該聽他們這群人蠱惑?
幸虧酒醉遮臉,王爺沒有戳穿。
一直喝到了半夜之后,崔由兩口子在駙馬府住下,蕭由和陸端各自回家。
回去的馬車上。
“明天,你讓人把五姓的東西,全都送回去,就說我盡力了。”
陸端握著妻子的手說道。
夫人一愣,那可是太多的東西了,真有點舍不得,不過夫君是天,說什么是什么。
“好的!”
呂氏輕聲回答。
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問道。
“夫君,就一點機會都沒有么?他們可是要推陸家做一等門閥??!”
陸端強打精神搖頭。
“陸家一等門閥?”
“不要癡心妄想了,從此以后,世間不可能再有門閥了?!?/p>
“至少我們這一代人,不可能有門閥了。至于以后……”
陸端苦笑著說搖頭。
“為什么?”
呂氏不明白,怯生生地問道。
陸端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呂氏哎呀一聲驚呼,卻沒躲開,讓夫君刮了個正著。
“夫君,別鬧,為什么??!”
呂氏好奇心很重的問道。
“因為??!”
陸端長嘆一口氣。
“吳王他不允許?。∷辉试S,所以不能有,你明白了吧?”
呂氏不可思議地看著夫君。
“這怎么可能?”
“不要說江南五姓這樣的大門閥,就是一般門閥哪個不是十代積累?”
“這么多門閥家族,吳王說不能有,就不能有了?這也……也太霸……”
呂氏想說‘霸道’,但到了最后一個字,卻沒敢吐出來。
“對,他說不能有,就不能有。”
陸端很肯定地說道,說完又感嘆。
“正所謂英雄造時事,吳王就是這種五百年不出一個的英雄?!?/p>
“他就能這么霸道?!?/p>
呂氏還是不懂。
“夫君,”她壓低聲音,“江南門閥勢力那么大,為什么不反抗?”
反抗?
聽到這個詞,陸端想要笑。
“夫人啊!”
“門閥的土地、財富、人脈關系,甚至是最重要的威望,都在江南,在南越?!?/p>
“南越已經(jīng)滅國,江南再回不去,他們就是無根之木,空剩一副架子了?!?/p>
“現(xiàn)在就靠著余燼,還能撲騰一下?!?/p>
“但是,隨著時間推移,上無高官庇佑,下無祖宗基業(yè)支撐,泯然眾人是早晚的事。”
聽他說得凄涼,呂氏心中有些堵得慌,覺得夫君有濃濃的不甘。
“夫君,你是從門閥,看到了世家么?”
“難道,你認為世家也會如同門閥一樣,泯然眾人么?”
“吳王,難不成也容不下世家?”
呂氏有些震驚的問道。
“停車!”
陸端輕聲說道。
等馬車停下,他拉著呂氏的手,走出馬車,借助皓月當空,指了指遠處。
“你看,那是什么?”
陸端問道。
呂氏順著他的手看去。
“夫君,你不是糊涂了,那是永平坊啊,吳王建造的書城,我還去看過,好多書?!?/p>
“還有好多窮書生,在那里面抄書,吳王還管飯,給筆墨,他還怪好的嘞!”
呂氏說道。
“好個屁啊!”
陸端忍不住怒罵一句。
“世家之所以成世家,就是因為掌控了文化傳承,無論是科舉,還是九品中正,都比普通人強,能掌控更多官位?!?/p>
“然后相互聯(lián)合,形成控制朝堂的力量,幫助后來的子弟不斷占據(jù)高位?!?/p>
“可是這書樓,還有印書秘術(shù),讓文化傳承,不再專屬于世家。”
“普通人讀書的越來越多,有才之人越來越多,通過科舉,世家能爭過全天下的人么?”
“永平坊,可不是真他娘的拉平了!”
陸端氣呼呼地說道。
這等手段怎么防?根本就是無解的陽謀,硬要阻止,那是與天下為敵。
“世家的根,已經(jīng)斷了?!?/p>
呂氏臉色煞白,原來吳王竟然不聲不響地,下了這么大一盤棋?
她突然明白了,夫君是在悲哀。
他也是人杰,聽說以前還跟吳王斗過,不過現(xiàn)在是又服,又悲。
服,是不能不服。
悲,是為何要跟他生在一個時代,連出頭的機會都沒有了。
陸端摟著靠過來的妻子。
門閥就是更大的世家,世家的根都斷了,門閥怎么可能延續(xù)下去。
樹根都挖斷了,你頂端的葉子再綠,你還能堅持幾天?
這次,他借酒勁兒,給江南門閥求情,何嘗不是想利用門閥拖一拖。
讓他們回江南,吸引吳王更多的目光,給世家喘口氣的機會。
可是吳王,。關鍵時刻沒有糊涂。
“既然幫不上忙,那就別浪費了!”
陸端看著那座巨大的書樓,他心中也做出了一個冷酷的決定。而且是吳王愿意看到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