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乓!
審訊室的門打開又關(guān)上了。
進來后的李向南,沒有第一時間坐在主審位上,而是端著茶杯去一側(cè)的茶柜上,慢吞吞的倒了杯茶。
他能夠感覺到方萍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背上。
“方萍,你還有什么沒有說的嗎?”郭乾已經(jīng)坐在了副審位上,例行公事的開始詢問。
一旁魏京飛坐在記錄側(cè),提筆準(zhǔn)備記錄。
“沒有,我該說的都說了!”方萍搖搖頭,語氣平靜,沒有任何感情。
說著話的同時,她敏銳的發(fā)現(xiàn)了這一次談話跟前幾次有些不同。
多了一個人,一個好像無關(guān)緊要的人!
此時此刻,那位多出來的年輕人沒有在提審公安的位子上就座,就那么抱著茶杯站在一旁靠著一側(cè)的桌子。
很奇怪。
這讓她不得不在應(yīng)付郭乾問題的時候,要分出一部分精力去注意李向南,精力一下子就分散了!
“也就是說,你現(xiàn)在仍然一口堅持,段四九就是那個強奸你的男人?而不是別人?”郭乾平靜的眸子后頭閃爍著嚴(yán)肅的光。
“我說過很多次!就是他,你們應(yīng)該把多余的精力放在段四九身上,而不是老是審問我!我才是受害者!你們應(yīng)該去問他……”
方萍攤了攤手,語氣還有些生氣。
“你見過段四九沒有?”
一旁忽然問了一句,方萍一愣,看了看郭乾,又看了看發(fā)出聲音的李向南,皺了皺眉頭,遲疑了一刻后立馬回答道:“當(dāng)然見過!那張臉化成灰我都認(rèn)識!他強奸了我,我要告他,公安同志,你們一定要抓他,逮捕他,槍斃他,為我討回公道!”
李向南揚起茶杯抿了一口,“也就是說哪怕在大街上,只要你看到段四九,也能一眼認(rèn)出他來?”
郭乾和魏京飛對視了一眼,心里頭隱隱有些期待,他們意識到李向南之前為什么要讓人畫老段的肖像了!
“當(dāng)然!他強奸了我,我恨他,我被街坊鄰居嗤笑,被人戳脊梁骨說我不守婦道,這一切都是拜他所賜!我天天做噩夢,夢里都是他侵犯我的畫面,同志,我求求你……”
方萍一邊說,臉頰上已然泛起了清亮的眼淚,一邊又死死捏著自己的拳頭,對段四九的罪行痛罵。
“根據(jù)你的描述,他侵犯你的時候,只有六七分鐘,還包括與你拉扯的狀態(tài),夜里很黑,你確定能看清楚段四九的相貌?”可李向南卻忽然打斷了她。
“看的清!我記得他!”
愕然的方萍愣了愣,咬著牙關(guān)說,說完便微微的皺了皺眉,她能夠感受的到,跟自己對話的李向南風(fēng)格完全不同于之前幾次審問。
“所以你一次幾分鐘的時間就把段四九的相貌記住了?”李向南又問,視線仔細(xì)盯著方萍的臉。
“后來段四九還找過我?guī)状巍也恢挂娺^他一次!”
“是嗎?那一共幾次?”
“一共?”方萍再度一愣,想了想后馬上道:“四次!”
“四次?可你在筆錄里不是說五次嗎?”李向南忽然歪了歪腦袋。
“五次?”方萍又是一愣,情不自禁的捏了捏自己放在桌上的拳頭。
李向南和郭乾對視了一眼,能夠瞧得見他眼里的吃驚。
“那是我記錯了!”方萍忽然道:“是五次!”
“五次?”李向南忽然勾了勾嘴角,“哪五次?具體說一說!”
“端午前后一次,他求我不要揭發(fā)他;中秋一次,他給了我些錢;我查出懷孕一次,告訴他,他很害怕,又給了些錢;前段時間一次,他給的錢少……”
方萍說著說著,說到這里忽然臉色一變,猛的抬起頭,“哪兒來的五次,我明明說的是四次!”
“你剛才自己說的!”李向南端著茶杯走過來,定定看著方萍的眼睛,說道:“你只有背出來這些臺詞的時候,才會發(fā)現(xiàn)總共的次數(shù),人在強烈的壓力之下,是沒辦法同時做敘述性事情和數(shù)字性統(tǒng)計的!”
“你什么意思?”方萍的聲音變了變。
“你說謊了!”李向南笑道:“你自己連總共的見面次數(shù)都記錯了!”
“我說了,我記錯了!”方萍低下頭。
可她的聲音變調(diào)了,這種細(xì)微的變化還是讓在場的郭乾和魏京飛敏銳的察覺到了。
他們兩對視了一眼,看了一眼玻璃。
他們清楚,此刻外面站著的秦若白和龐亙明絕對跟自己一樣興奮。
方萍慌了!
沒想到短短幾分鐘,李向南就直接擾亂了她的心境!
真是厲害,這樣的審訊手法,他們還是第一次見!
以前他們都是平鋪直述,通過公安營造的強大壓力使對方屈服,通過政策讓犯罪者意識到只有坦白才能從寬。
可現(xiàn)在,李向南的手段讓他們意識到,審訊也是個技術(shù)活,它充滿著各種人性、人心的復(fù)雜交鋒,也是一場“曠日持久”的心理戰(zhàn)爭。
太精彩了!
“張局!”外頭正在看李向南跟方萍交鋒的秦若白和小龐正興奮的交流著李向南的手段,張?zhí)斐蓭е鴰讉€領(lǐng)導(dǎo)也鉆了進來。
“已經(jīng)開審了?”張?zhí)斐梢磺莆堇铮R上便揮揮手,“噓,仔細(xì)看!”
“也就是說,你對段四九印象深刻嘍?”
而此時,李向南的第一階段已經(jīng)結(jié)束,沒有在次數(shù)上多做無畏的糾纏,而是迅速展開了第二階段的鞏固。
方萍抬起頭看他,眼神出現(xiàn)了厭煩的情緒,只輕輕的說了一聲,“是!”
“那就好辦了!老魏!”李向南揮了揮手。
“好嘞!”魏京飛屁顛屁顛的捧起桌上的畫板過來。
“認(rèn)一認(rèn)!哪個是段四九!”李向南呵呵一笑,伸手按住了魏京飛打開肖像的動作,導(dǎo)致目前只有一幅畫露出展現(xiàn)在方萍面前。
“就是他!”方萍只一眼就確定了第一幅畫是段四九。
魏京飛一愣,有些傻眼,他自己也不太確定,瞅了一眼畫作,又撤回頭看了一眼畫后頭寫著的肖像名:根據(jù)王德發(fā)臉龐改作。
郭乾已經(jīng)踱過去,伸著腦袋在看李向南的操作了,眼里閃爍著牛批的神色。
隔壁,張?zhí)斐汕厝舭媮兠骱蛶讉€領(lǐng)導(dǎo)全都一眼不眨的全都將腦袋抵在了玻璃上。
“是嗎?”這時李向南又笑了,他松開魏京飛的手指,問道:“那你再看看這個!”
魏京飛這一刻整個人差點都喜的跳起來,因為他看到方萍的臉變了。
“……”方萍情不自禁的朝肖像探了探身子,沒敢說話。
“是他嗎?”李向南瞇著眼問道:“所以你確定第一幅肖像是段四九?”
“我……”方萍張了張嘴,猶猶豫豫的伸了伸手指,囁嚅道:“第二幅,他……他也像!對,第二幅是他!我確定?!?/p>
“好!”李向南又按了按魏京飛的肩頭,“那你再看看第三幅!”
“……”
一看到第三幅,方萍直接懵了,視線在前三幅畫里來回切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再看看第四幅,第五幅,和第六幅!”
“???”
等到六副畫一一展開,方萍的冷汗一顆顆滲出了自己的額頭,鬢角、發(fā)絲全是細(xì)密的汗珠。
“你告訴我,哪個是段四九?”李向南凝眉問道。
郭乾、魏京飛、張?zhí)斐?、龐亙明,甚至包括秦若白,都在這一刻緊張到了極點,他們緊緊捏著自己的拳頭,不停的吞咽著口水,全都將目光釘在那一張惶急不安慌張的臉上。
“都不是!”方萍忽然吼道。
“都不是?”李向南哼了一聲。
“都是,都是他!這些都是他!這是一個人!是不是?”方萍忽然驚叫起來。
“你問我干嘛?”李向南冷冷道:“你應(yīng)該問問你自己!你不說你見過段四九很多次,他化成灰你都認(rèn)識嗎?”
他說著這話,欺身向前,冷酷道:“那為什么,你認(rèn)不出來誰是段四九?還是說,你從來沒見過段四九,只是看過他的照片?”
“胡說!你胡說!他侵犯了我,我認(rèn)得他……”方萍驚慌的吼起來,忽然又改口道:“不,即便我認(rèn)不得他,那也是我太害怕他了!對,是我太害怕他了,我不想記得他的樣子!我要忘記他!但是他強奸了我,我懷孕了,這是事實!”
“呵呵,你可真聰明!什么話都讓你說了!”
李向南似乎早知道方萍會說這些話,忽然朝魏京飛揮了揮手。
“嘶!她不承認(rèn)怎么辦?秦副隊!”外頭的龐亙明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忍不住問秦若白。
“噓,看下去!向南一定有辦法拿下她!快看!”秦若白自己也很緊張,但是更期待李向南接下來的做法!
張?zhí)斐筛呛闷鏌o比的盯著李向南的所有動作,更好奇他在說什么。
“方萍!”
此時,李向南的手里已經(jīng)又多了一張肖像畫,他并沒有急著讓方萍去看,而是慢悠悠的喝著右手的茶,還慢條斯理的吐著茶葉。
“干什么?”方萍歇斯底里的吼了一聲。
“你看看這是誰!”
李向南忽然將整個肖像畫倒轉(zhuǎn),猝然伸到了方萍的面前。
哧!
只一眼!
方萍整個人就從板凳上站了起來,甚至帶著板凳一下子撞到了后面的墻上。
她的整張臉猝然變色,慘白無比,一雙眼睛驀然瞪大,瞳孔巨震。
難以置信的伸出胳膊,指著李向南手里的肖像,嘴唇顫動道:“你……你,你……你……”
她聲音慌張,此時此刻無數(shù)驚恐的話到了嘴邊,卻再也蹦不出來。
李向南將肖像畫再度朝前伸了伸,瞇著眼道:“方萍,你有什么話想跟我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