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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6章 同歸于盡

板子不打在自己的身上,有些人是不知道疼的。

這個道理,沈青云比任何人都清楚。

網(wǎng)絡(luò)上的那些鍵盤俠們,動不動就讓人一定要寬容,覺得什么事情都應(yīng)該坐下來好好談,那是因為他們自己沒有受到同樣的傷害。

真要是他們的親人被傷害或者他們自己受到傷害,一個個跳的比誰都高。

沈青云的目光落在秦佑天磨出洞的袖口上,想起剛才孫健說的話。

秦佑天凌晨三點就在公司門口等著,手里攥著女兒織了一半的圍巾。

“他會受到法律制裁?!?/p>

沈青云往前挪了半步,應(yīng)急燈的光剛好照在他臉上:“你女兒的冤屈,我向你保證,法律都給她一個公道?!?/p>

“公道?”

秦佑天突然把刀指向自己胸口,大聲喊道:“十年前我下崗的時候,誰說過公道?”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震得燈泡嗡嗡響,看著沈青云說道:“造紙廠廠長把我們的買斷款卷跑,我去上訪,被他們說是無理取鬧。我女兒成績那么好,就因為沒錢,眼睜睜看著別人上了大學(xué)!”

沈青云的喉結(jié)滾了滾,他昨晚剛看過民政部門的報告,濱州像秦佑天這樣的下崗工人還有幾十萬,其中七成沒拿到足額補償。

“我這輩子,活得像條狗?!?/p>

秦佑天的刀垂了下來,刀尖在地板上劃出淺痕,滿臉淚痕:“好不容易盼著女兒出息了,結(jié)果……”

他突然抬頭,眼里的光徹底滅了,看著沈青云說道:“你說我活著還有啥意思?”

沈青云半天沒說話。

“你還有女兒?!?/p>

沈青云忽然想到什么,他的聲音發(fā)緊,連忙說道:“她還在醫(yī)院等著看兇手伏法,等著……”

“她醒不過來了?!?/p>

秦佑天打斷他的話,嘴角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醫(yī)生說,她把自己手腕割了,說沒臉見人……”

他突然抓住那個男人的頭發(fā),把他往窗邊拖:“這些人渣,坐牢太便宜他們了!”

沈青云的心猛地揪緊,快步?jīng)_上去:“秦佑天!別做傻事!”

他看見窗外的煙花正在綻放,紅的綠的在秦佑天臉上明明滅滅,像場殘酷的嘲諷。

“我沒傻?!?/p>

秦佑天回頭看他,眼神異常平靜:“我就是想讓他們知道,老百姓的女兒,不是好欺負(fù)的?!闭f著話,他突然從口袋里掏出個布包,往沈青云懷里一扔。

“這是我女兒的獎狀,麻煩您……燒給她。”

沈青云接住布包的瞬間,秦佑天突然摟著那個男人翻過窗臺。

冷風(fēng)卷著雪花灌進來,吹得他睜不開眼。

他撲到窗邊時,只看見兩團黑影墜下去,緊接著是沉悶的巨響。

樓下傳來驚呼聲。

沈青云攥著那個布包,指尖被棱角硌得生疼。

布包里整整齊齊疊著十三張獎狀,最上面那張是“三好學(xué)生”,照片上的小姑娘扎著馬尾,笑起來有兩個酒窩。

他慢慢蹲下去,額頭抵著冰冷的窗臺。

應(yīng)急燈還在閃爍,把他的影子投在墻上,像個被揉皺的紙團。

孫健和趙茹沖進來時,看見市委書記的肩膀在抖,布包上的“三好學(xué)生”獎狀被淚水浸得發(fā)皺。

“沈書記……”

孫健的聲音打著顫。

沈青云沒回頭,過了很久才站起來,布包被他緊緊攥在手里,指節(jié)泛白。

他走到門口時,突然停?。骸巴ㄖ氯?,兩件事。”

這一刻,沈青云的聲音啞得像生銹的鐵門:“第一,徹查十年前造紙廠下崗職工補償問題,三天內(nèi)給我結(jié)果。第二,全力救治秦佑天的女兒,所有費用由市財政承擔(dān)?!?/p>

下樓的臺階仿佛沒有盡頭,沈青云踩在自己的影子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里。

雪落在他的頭發(fā)上,瞬間化成水,順著臉頰往下淌,分不清是雪水還是別的什么。

警燈還在旋轉(zhuǎn),把紅藍(lán)兩色的光打在他臉上。

孫健想給他披件大衣,被他抬手?jǐn)r住。

他望著秦佑天墜落的地方,那里已經(jīng)蓋上了白布,像片突兀的雪。

“讓法醫(yī)仔細(xì)檢查?!?/p>

沈青云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淡淡地說道:“另外,通知宣傳部,明天開始,全市開展下崗職工幫扶專項行動。”

他抬頭看了眼漫天飛雪,嘆了一口氣說道:“不能再讓老百姓寒心了?!?/p>

車開出去很遠(yuǎn),沈青云還攥著那個布包。

布包里的獎狀硌著掌心,像無數(shù)根細(xì)針,扎得他心口發(fā)疼。

窗外的煙花還在放,絢爛得讓人睜不開眼,可他眼里的世界,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白。

………………

回到家,鑰匙插進鎖孔時,沈青云的手還在抖。

推開門,客廳的暖光漫出來,周雪正坐在沙發(fā)上縫補沈靜的棉襖,頂針在燈光下閃著微光。

“回來了?”

她抬頭時,針尖在布面上頓了頓:“臉色怎么這么差?!?/p>

沈青云沒說話,把那個布包放在茶幾上。

周雪看見那四個字,指尖輕輕拂過:“是今天那個……”

“人沒了?!?/p>

沈青云的聲音像泡在水里,把事情的始末說了一遍,最后說道:“他帶著最后一個畜生跳了樓?!?/p>

他突然抓住妻子的手,掌心的冷汗沾濕了她的袖口:“他女兒才二十歲,手腕割得……”

周雪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你難受,但逝者已矣?!?/p>

沈青云抬起頭,看見女兒的小棉鞋擺在鞋架最下層,粉嘟嘟的鞋面上繡著小兔子。

這一刻,他無比理解秦佑天的想法。

第二天清晨,沈青云推開女兒房門時,周雪正給她梳辮子:“爸爸不去拜年嗎?”

沈靜晃著羊角辮,辮梢的紅綢帶掃過他的手背。

“爸爸要去上班?!?/p>

沈青云捏了捏她的臉蛋,轉(zhuǎn)身時撞見周雪的目光,里面盛著理解和暖意。

市委大院的雪被掃到冬青叢里,露出青灰色的石板路。

張銀峰抱著紙箱等在辦公樓門口,文件袋上標(biāo)著國企改革檔案的字樣。

“沈書記,這是您要的材料?!?/p>

他把最上面的文件夾遞過去,對沈青云說道:“第一造紙廠那批下崗職工,當(dāng)時有四百多人沒拿到足額補償?!?/p>

很顯然他是查過資料的。

沈青云翻開第一頁,泛黃的名單上,秦佑天的名字被紅筆圈著。

晨光透過百葉窗,在文件上投下豎條紋的影子,像一道道未愈合的傷疤。

沈青云拿出鋼筆,筆尖劃破紙頁的聲響,在寂靜的辦公室里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