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杜輔機的話,劉管事腿都軟了。
他立刻將狗娃摁在地上,隨即諂媚地看向杜輔機:“二爺恕罪!是個不知哪來的小瘋子在此胡言亂語,驚擾了二爺,小的這就把他拖出去亂棍打死!”
杜輔機目光看向狗娃,后者雖然被劉管事扭住,但仍梗著脖子。
他不由得眉頭微蹙。
杜輔機見多識廣,看狗娃雖然衣衫襤褸,眼神卻異常明亮執(zhí)拗,不像是失心瘋的模樣。
“慢著。”杜輔機開口阻止了要動手的家丁。
隨即看向狗娃,沉聲問道:“你是何人,為何在此大呼小叫?”
狗娃掙扎著喊道:“你就是杜公?額有極要緊的事,只能跟你說,讓他們都走開!”
旁邊的管家立刻呵斥:“放肆!家主面前,豈容你......”
杜輔機卻抬了抬手,再次制止了管家。
他盯著狗娃看了片刻,忽然道:“我可以答應(yīng)你,但若所言無物,或是有意戲耍......”
狗娃毫不畏懼地回視:“額要是胡說,隨你怎么處置!”
杜輔機眼中先是閃過一絲訝異,隨后心中竟有了些許欣賞之意。
這孩子的膽色不像尋常乞丐,若是心性不太差,倒是可以留在府中。
他略一沉吟,對左右道:你們“都退到院外去?!?/p>
“二爺!這......怕是......”管家和劉管事都急了。
“退下?!倍泡o機語氣不容置疑。
眾人無奈,只得躬身退出了這個小院。
“現(xiàn)在,可以說了吧?”杜輔機看向狗娃。
狗娃牢記李徹的囑咐,看了看旁邊的管家,搖頭:“他也不能聽!”
管家鼻子都氣歪了:“你這小兔......”
杜輔機深深看了狗娃一眼,對管家道:“你也先出去?!?/p>
“二爺!萬一這小子......”
管家難以置信,自己可是杜家絕對的心腹,便是大爺和二爺單獨談話時,都很少避著自己。
“出去?!倍泡o機重復(fù)道,“我習(xí)了一輩子武,還怕一個小孩子不成?”
管家只得狠狠瞪了狗娃一眼,悻悻退了出去,和劉管事一左一右守在院門口。
院內(nèi)只剩下杜輔機和狗娃兩人,杜輔機負手而立:“現(xiàn)在,可以說了嗎?”
狗娃卻不說話,而是開始解自己那件破褂子的扣子。
杜輔機眉頭皺得更緊,不明所以。
狗娃轉(zhuǎn)過身,瘦小黑黝的后背上露出朱紅刺眼的璽印。
饒是杜輔機數(shù)十年宦海沉浮,自覺已經(jīng)練出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的養(yǎng)氣功夫,在看清那八個字的瞬間,臉上的血色一下褪得干干凈凈。
整個人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不由自主地踉蹌了一下,向后倒退半步才勉強站穩(wěn)。
受命于天,既壽永昌!
傳國玉璽!
這東西......這東西,怎么會出現(xiàn)在一個鄉(xiāng)下娃娃的后背上?!
仔細看那印泥的顏色,那筆畫的韻味......絕非仿造!
一瞬間,無數(shù)念頭電光石火般在杜輔機腦中炸開:是他!他來了?!
那位竟然跑到長安來了,膽子可真夠大的,不遠處可就有朝廷軍隊駐扎??!
杜輔機的呼吸變得粗重起來,他死死盯著那個印記,半晌沒有說話。
守在院門口的管家聽到里面沒了動靜,忍不住探頭小聲問道:“二爺?沒事吧?”
一直豎著耳朵偷聽的劉管事,仗著平日幾分臉面,竟也自作聰明地探頭諂媚道:
“二爺?可是那不知死活的小子拿出了什么污穢破玩意,臟了您的眼?”
“您息怒,莫要氣壞了身子骨,小人這就把他拖出去狠狠教訓(xùn)......”
他話未說完,杜輔機猛地轉(zhuǎn)頭。
原本震驚失色的臉上瞬間布滿寒霜,厲聲呵斥道:“放肆!誰讓你窺探的,我方才是不是讓你退下?!”
劉管事被嚇得一哆嗦,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見杜輔機對著院外喝道:“來人!”
兩名守在門外的健壯家丁立刻應(yīng)聲而入。
杜輔機指著臉色煞白的劉管事,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嚴厲:
“把這不知尊卑、妄議是非的狗才拖下去掌嘴!打到他再也說不出半個字為止!”
聽到杜輔機這么說,劉管事徹底懵了。
他完全不明白,自己一句討好表功的話,怎么會引來如此嚴厲的懲罰?
他下意識求饒:“二爺饒命!饒命??!小人知錯了!小人再也不敢了!”
杜輔機卻根本不再看他一眼,只是厭惡地揮了揮手。
家丁們見自家家主心思已定,哪里還敢怠慢,立刻上前,不由分說地將哭嚎求饒的劉管事拖死狗一樣拖了下去。
很快,院外就傳來了清脆的掌摑聲,以及劉管事殺豬般的慘嚎。
漸漸的,那聲音就變成了含糊不清的嗚咽,最終只剩下一下又一下沉悶的擊打聲,再無聲息。
同樣心驚膽戰(zhàn)的管家,此刻更是嚇得體如篩糠。
他伺候杜家多年,深知杜輔機雖治家嚴謹,但向來注重體面,極少對下人動用如此嚴厲的肉體刑罰。
更別說還是掌嘴至不能再說話,這種近乎殘忍的懲罰。
他完全無法理解,劉管事那句話到底觸犯了何等天條?
他哪里知道,在那方傳國玉璽面前,劉管事這話已經(jīng)是褻瀆皇權(quán)了,打死他都是輕的!
不立刻嚴懲,萬一傳出口風(fēng),整個杜家都可能被卷入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處理完不知死活的劉管事,杜輔機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
隨后臉上瞬間擠出和藹至極,甚至帶著幾分殷勤的笑容,快步走到不知所措的狗娃面前。
他微微彎下腰,語氣溫和,且?guī)е囂剑骸斑@位公......呃......小友?”
杜輔機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稱呼這個來歷詭異的孩子:“不知......不知如何稱呼???”
此刻的狗娃,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杜府的主人,對以前的他來說,就是云端神仙般的大人物。
此刻竟如此和氣地跟自己說話,甚至還帶著點討好。
狗娃腦子一片空白,訥訥地回答道:“額......額叫狗娃?!?/p>
“狗娃......”
杜輔機眼角抽搐了一下。
這名字......實在是。
但他臉上的笑容絲毫不變,聲音更加溫和:“狗娃小友,天氣尚寒,快先把衣裳穿上,莫要著了涼。”
說著,這位杜氏家主竟然親自彎下腰,撿起地上那件臟兮兮、散發(fā)著異味的小破褂子,小心翼翼地想要幫狗娃穿上。
衣服穿到一半,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抬頭對院門口的管家喝道:“還愣著干什么,立刻去庫房找一身合身的小號綢緞新衣來,要最好的料子!”
管家一臉為難,哆哆嗦嗦地回道:“老......老爺,如今......如今已是春末,快要入夏了,府里備著的都是夏衣,一時怕是找不到合身的小號新綢襖啊......”
杜輔機眉頭一擰,脫口斥道:“找不到新的,就去找那幾個不成器的混賬東西,把他們身上穿的現(xiàn)成綢衣扒下來兩件!”
“去挑新的、好的,立刻去辦!”
管家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為了一個來路不明、臟得像小乞丐似的娃娃,家主竟然要扒少爺們身上的衣服?
這......這娃娃到底是什么來頭?!
但看著杜輔機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管家哪敢再多問半個字,飛也似的跑去執(zhí)行命令了。
杜輔機這才又換回那副和藹可親的面孔,繼續(xù)幫狗娃把穿了一半的破褂子攏好,語氣溫和得能滴出水來:
“狗娃小友,稍等片刻,一會兒就有新衣裳穿了?!?/p>
“對了,你家大人在何處?”
狗娃一臉迷惑:“大人?額是高員外的長工,平日里負責(zé)給高員外放羊?!?/p>
杜輔機聽到狗娃是高員外的長工,心頭先是一愣,隨即涌上一陣狂喜!
那個因傷退役歸鄉(xiāng)的老親兵,竟然是他搭上了這條線!
這真是天佑杜家,誰能想到,自己當年隨手安置的一個負傷親兵,今日竟成了連接杜家與那位的關(guān)鍵橋梁。
這份香火情,可是結(jié)得又巧又妙。
心中巨石落地大半,杜輔機臉上的笑容更加真切了幾分。
他基本確定,眼前這孩子就是個什么都不懂的放羊娃。
于是,他換了一種方式追問:“原來是小高莊上的人,好,好?!?/p>
“狗娃,那你告訴我,今日莊上可是來了什么特別的客人?”
“又是哪位貴人,在你后背上留下了這個......這個紅色的印記?”
狗娃用力點了點頭,老實回答:“嗯,來了一群軍爺,騎著高頭大馬,穿著黑亮黑亮的鐵甲,可威風(fēng)了!”
杜輔機的心跳驟然加速,聲音都下意識壓低了:“他們......為首的那位,長什么模樣?對你說了什么?”
“為首的那個長得頂頂好看,比畫上的人還好看......哦對了,他旁邊還有個黑眼圈很重的將軍,看著沒睡醒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