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猶豫,謝老太太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怎么,不想寫?”
阮凝玉猶豫了片刻,反正今后再也不會跟謝凌見面,國土這么大,難不成謝凌還能找到她嗎?
故此阮凝玉決定再欺騙謝凌一次。
就再騙最后一次吧。
阮凝玉咬牙道:“便聽老太太的?!?/p>
眼見她沒有任何留念,謝老太太滿意了。
于是阮凝玉提筆寫完后,便讓丫鬟奉了上去,讓謝老夫人檢查一遍,上面的墨跡都還沒有干。
“謝老太太,可還滿意,可還需要添什么?”
眼看著謝老太太的神色,皺著的眉頭舒展開了,可見是滿意的。
但阮凝玉卻緊張了起來,以她對謝凌的了解,這封信定會讓男人從此記恨上她。
為了自己的安全考慮,阮凝玉便道:“非是凝玉不愿離開表哥,只是臨行前有一事相求,懇請老太太容我寄出這封書信,并派人護我周全、隱匿行蹤,直至安然抵達他鄉(xiāng)?!?/p>
謝老太太同意了。
也是在這個時候,謝老太太才真的看出阮凝玉對謝家和謝凌沒有一點留戀,貪戀更是沒有。
這樣想著,老太太手中佛珠捻得漸緩,“你倒是個明白人?!?/p>
“既你肯順從謝家的安排,謝家自然也愿留幾分情面。罷了,便依你所言。信交由楊嬤嬤寄去,至于護衛(wèi)之事……我會讓人挑兩個穩(wěn)妥的暗衛(wèi)隨行?!?/p>
阮凝玉福了個身,“老太太心善。”
謝老太太又問:“東西可都準備好了?”
阮凝玉垂下眼簾,“后日便可以啟程了?!?/p>
謝老太太一時失語,她還是第一次正眼打量著阮凝玉。
她看好的文菁菁,卻不成器,雖住在謝家,卻被養(yǎng)成了一身的小家子氣,如今卻只能在國公府當個妾室。
可阮凝玉呢?
居然悄無聲息的,獲得了她孫兒的喜歡,可見真有幾分手段。
可讓阮凝玉離開,對方卻干干脆脆地選擇放手。
而且在阮凝玉的身上,謝老太太才發(fā)現(xiàn)阮凝玉比她見過的所有大家閨秀,氣質(zhì)和儀態(tài)都要的更好,更大氣。
謝老太太突然有點看不懂阮凝玉了,心里便一陣后悔,阮凝玉是個不可多得的好苗子,如果她當初放下成見培養(yǎng)她,說不定就……
如今再說這些,已是無用。
而且自己都這樣對待阮凝玉了,阮凝玉還能沒有任何情緒地奉承著她,說她心善,謝老太太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氣量還不如眼前這個儀態(tài)萬方的少女。
謝老太太嘆了一口氣,“凌兒也算是對你有情一場,若不妥善安置你,怕是不妥。你走的時候,我會讓楊嬤嬤給你備一筆銀子,凌兒性子冷淡,你是凌兒第一個喜歡的女子,如此一來,也不算虧待了你?!?/p>
“這筆銀子豐厚得足夠你一生衣食無憂,往后尋個溫厚老實的男子,招贅入門亦無不可,這筆銀子足夠贍養(yǎng)你的孩兒孫兒?!?/p>
對此,阮凝玉心里有幾分驚訝。
拿著這筆銀子,她沒覺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謝老太太從自己的私庫里抽出這一筆,可見是大出血了。為了自己往后的生活保障,她不可能不要這筆錢。
“多謝老太太?!?/p>
只是回到海棠院后,阮凝玉看著落在地上幾朵凋零的榴花,出了好久的神。
她愣了愣。
她忽然在想,謝老太太給她的便是跟謝凌一刀了斷的費用,從此謝家便買斷了這封感情,從此謝凌無論發(fā)生什么,皆與她無關(guān)。
待過了幾日。
楊嬤嬤真的過來了,在阮凝玉得知這筆銀子究竟有多少,多得甚至折現(xiàn)成了銀票時,阮凝玉竟然嘲諷地冷笑出聲。
當真是豐厚啊。
阮凝玉她嘲笑著謝老夫人,可她自己,不也是果斷便放棄了謝凌。
拿錢走人,阮凝玉覺得自己比老夫人還要的更無恥。
……
江南與京城,隔了十幾日的信息差。
就在負雪寄來的信剛到,而謝府的海棠院已經(jīng)搬空了。
謝凌在見到這封信之前,先收到明帝病重的消息,而南京的都察院和六部都隨著京城的暗流涌動隨之蠢蠢欲動起來。
南京六部雖歷來形同虛設,然若此番能在安王與秦王之爭中押對寶,助新君得登大寶,那便是實打?qū)嵉膹凝堉?。屆時能否調(diào)任京師、位列朝堂,也不過是新皇一句話的事。
謝凌今日在南京六部當值,剛踏入吏部衙署,便覺氣氛與往日不同。往日里各司官員伏案批文、往來傳稟的忙碌景象消失不見,案上的公文堆得老高,卻沒幾人正經(jīng)翻閱。
眾人都是在籌謀著怎么牽線上安王秦王,打探他們二人各自的喜好,意欲送禮,借此看看有沒有什么露臉的機會。
謝凌本就清正硬朗的臉便嚴肅了起來。
他叫來一個官員,狠狠訓斥了一頓。
南京六部都是些懶惰的官員,因為平時衙門根本就沒有什么事情。而今日,衙署請假的人居然占了八成。
謝凌看了又看,整個六部衙門,竟找不出幾個安心處理公務的人。
他站在值房窗前,臉色越來越沉。
過了許久,謝凌擰了眉,金陵乃江南重鎮(zhèn),六部官員尚且如此,朝中局勢怕是早已亂成了一團。
謝凌開始擔心,謝家的立場從未變過,但就怕族中有人動了心思,便動了私自結(jié)交的心思。
而他手頭的差事,約莫再有一月便可全部謄錄成冊,屆時即可返京向明帝復命。
謝凌趕緊將自己那幾個心不在焉的下屬叫過來,囑咐警告了一頓,切不能學南京六部這種風氣。
他今日的心情本就不大好,而這時,蒼山便將京中的信送了過來。
“主子,京城來信了?!?/p>
蒼山見到謝凌坐在書案前的背影一動也不動。
蒼山以為他沒聽見,便又將原話說了一遍。
謝凌的筆沒有停過,他的頭仍是沒有抬。他這次沒有親自看,而是讓蒼山念出來,自己不愿過目。
蒼山拆開信,掃了幾眼,便看到了“表小姐”、“逢場作戲”這幾個字眼,身子忽然僵住,萬分后悔為何自己適才不派仆人去取信,如今好了,自己扯上麻煩了。
蒼山恨不得去撞墻,但還是硬著頭皮繼續(xù)念信,他盡量不讓聲音顫抖,默默念完了信上的幾行字。
男人筆尖一頓,墨跡在紙上洇開一大團。
謝凌忽然停下,目光落在書案上。
負雪是他的心腹,而這段話是負雪聽到謝妙云和阮凝玉說話時抄錄下來的對話。
所以不可能是假的。
而且這些語氣,都像極了阮凝玉。
謝凌的目光就仿佛釘在了書案上,久久不曾動過,仿佛要將木頭盯出一個洞來。
正當蒼山提心吊膽,唯恐男人又如前幾次般暴怒傷身之際,卻見謝凌低垂著眼睫,只淡淡道:“這疊宣紙被墨污了,去取些新的來?!?/p>
蒼山滿眼詫異,他原本還以為……
謝凌卻很平靜。
因為慕容深,自己本就高估了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若再被阮凝玉輕易地便攪了心智,自己本就是個跳梁小丑,若再來一次重蹈覆轍地話,自己豈不更成了個笑話?
再者也已經(jīng)不是一次兩次了。
謝凌心里不斷自嘲,她心里重要的人是慕容深,她之所以能說出跟他逢場作戲這類的話,倒也正常。
在他的意料之內(nèi)。
只是,并不代表著他可以接受。
謝凌盯著案上的折子,眼底迸出寒光,“傳令下去,所有文書晝夜兼程核對,十日內(nèi)必須全部謄錄成冊?!?/p>
他務必要趕在半月后,便啟程趕回京城。
他有太多太多的話,想要問她。
越是心如止水,越是想親口聽她說。
想問問她,究竟是不是如話本子里所寫的那樣,兩世為人,她是否早已洞明世事、心若琉璃,那么他還能讓她為他動次心么?
謝凌不知道。
七月份,他便可以回程了。
可越是臨近歸期,想到馬上將能與她相見,謝凌的心越是平靜。
接下來他照常處理公務,循規(guī)蹈矩地生活著,生活沒有變化,如同死板的井水。
蒼山卻在這份循規(guī)蹈矩里,窺見一絲壓抑許久的瘋意。
沒想到的是,過了幾日,京城中又寄來了一封信。
待見了信上所寫的內(nèi)容后,蒼山震驚不已,這封信是以謝老太太的名義所寄。他躊躇良久,臨行前幾乎將此生所有歡愉時光都在腦中匆匆過了一遍,這才擺出一副“赴死”般的神情,前去面見男人。
如果說前面一封信尚有回旋的余地,而這次的內(nèi)容無異于大禍臨頭,表小姐簡直就是在作死!
蒼山躬身入內(nèi),徑直跪伏于地。
他語氣沉重,幾乎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將信中內(nèi)容逐字稟明。
最后蒼山沉重地道:“主子,表姑娘她……又私奔了?!?/p>
除了表姑娘那封與主子斷絕關(guān)系的親筆,更有老夫人的親筆。
謝老太太在信中寫道——“姨外孫女阮氏屢教不改,前陣子在市集與一男子目挑心招,暗通款曲。老身本欲嚴加管束,悉心教導,豈料她非但不知悔改,更收拾細軟企圖私奔。阮氏竟欲竊走孫兒謝凌所贈之物以資情夫,幸得仆人夜半察覺,方才保全財物。
阮氏敗露,倉皇潛逃。待仆人追至江邊,阮氏已與奸夫乘船而去,杳無蹤跡。數(shù)日后,阮氏竟遣人送信至府,信中妄言孫兒謝凌對她用情至深,借此要挾,索要白銀一萬兩。為保全謝家聲名,免生事端,不得已唯有如數(shù)給付。
至此,老身對阮氏已心灰意冷,親情盡斷。唯望凌兒早日看清阮氏真面目,勿再執(zhí)迷?!?/p>
起初看到這封信的時候,蒼山瞠目結(jié)舌,他怎么也沒想到表姑娘居然會是這樣的人。
可此信是謝老太太親筆,更何況送信回來的謝家護衛(wèi)也親眼所見阮凝玉與奸夫私奔。
信上不僅有大姑娘作證,還有三姑娘和二公子。
三姑娘意欲阻攔表姑娘,卻被表姑娘推倒在地,表姑娘還說讓三姑娘不要多管閑事!
所有證據(jù)都在指明,表姑娘私奔是真的……
表姑娘不僅與奸夫私奔,更是獅子大開口,向謝府要走了一萬兩,如此貪婪財物,無情無義,叫人發(fā)指!
更重要的是,表姑娘竟背棄了與大公子的誓約!
謝凌聽完后,平靜的臉色頓時大變,一時墨云翻滾,如同風雨欲來。
他捏著信,一字一字地過目,不肯漏過一個字眼。
男人來到窗前,將阮凝玉的親筆,看了又看,翻來覆去,指節(jié)忽然用力,信紙在掌心被攥出褶皺,他像是沒察覺般。
謝凌意欲在上面找出一絲阮凝玉對他有情的證據(jù),可惜,都沒有,阮凝玉字字誅心,她毀約,她拋棄兩人的這段感情,過去的回憶仿佛對她無用般。
謝凌看了十幾遍,竟沒有找出一絲阮凝玉還喜歡著他的證據(jù)。
男人還沒發(fā)話,蒼山已是氣得面色鐵青。
他還以為表姑娘在主子日復一日的規(guī)勸下,早已改過自新,可沒想到,表小姐竟然會狠狠地傷害主子,捅謝凌一刀!
主子初嘗情愛,于兒女感情上面如同一片白紙,主子信任表姑娘,待她千般百般好,可沒想到……表姑娘滿口謊言!背叛了和主子的海誓山盟!
表姑娘就是自尋死路,她以為與情夫逃到天涯海角,謝家便找不到她么?
蒼山臉色氣憤,他對阮凝玉充滿惡意地揣測,“主子,表小姐如此背棄主子誓言,這般無情無義,連條狗都不如!當初她在府中落難,是主子處處維護,替她擋了多少非議?主子就是養(yǎng)一條狗,時間久了它還會對著您搖尾巴、認主,可表小姐她——!”
蒼山已經(jīng)氣到口不擇言。
主子聰明一世,怎么就看錯了人?!
表姑娘就不值得同情,她自作自受,罪該萬死!
蒼山現(xiàn)在就等著男人一聲令下,即使是萬里之遠,他也要將表小姐和她的奸夫給捉拿回來,然后當著謝凌的面將這一對狗男女碎尸萬段!
就連與阮凝玉交好的大姑娘三姑娘都這么說了,又怎么可能是假的?
謝家人人都在作證!
蒼山額上爆出青筋,充滿殺意道。
“表小姐打從一開始就沒真心待主子,不過是借著您的庇護在謝家立足,如今見勢不對便抽身走了,這般兩面三刀,對主子哪有半分真心!主子可千萬別再被她的虛情假意給騙了!”阮凝玉就是個賤人!
謝凌握著信的手遽然收緊,眼底的復雜情緒漸漸被刺痛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