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長青愣了一下，原本他沒有準(zhǔn)備下車，只是感覺大熱天的，頂著毒太陽干活，而且是一個老人。

有些震驚。

但現(xiàn)在必須下車了。

推開車門，就感覺一股熱浪涌來，就像是突然從涼爽的秋季，一步邁入了盛夏。

想到老人這么熱的天氣，還在割艾草，更覺得心里難受。

他腳下加快了速度。

路邊是一條兩米多深的河道，河道里早就干枯，河底和河堤斜坡之上，長滿了雜草，狗尾巴草，野蒿子，艾草……

葉長青直接順著斜坡跑下去，然后接著助跑，登上對面的河堤。

跑到老人跟前，掏出護腕針套里的銀針，快速落針。

人中穴，印堂穴……一連十幾針落下去。

老人慢慢睜開了眼睛，眼神有些茫然地看著葉長青，過了許久才開口：“我……我……我是……”

他似乎在思索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嘴巴里支支吾吾許久，也不知道說什么。

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葉長青伸手起出銀針：“老人家，你暈倒了。

應(yīng)該是中暑了?！?/p>

中暑了？

老人扶著地坐起來，長滿老人斑和繭子的手揉了揉腦袋，然后點點頭：“嗯，有點頭暈，還有一點想吐，好像是中暑了。

這狗日的老天，太熱了?！?/p>

葉長青皺起眉頭，老人的臉因為太陽久曬，黑紅黑紅的，但長滿皺紋松弛的皮膚，看著就像是到了冬天的枯草。

已經(jīng)接近了生命的終點。

他的心中莫名的難受：“老人家，你沒有兒女嗎？

這么熱的天，怎么還在這里干忙活？”

老人看了葉長青一眼，砸吧砸吧干巴的嘴唇，轉(zhuǎn)頭四處尋找，當(dāng)他的視線落在不遠(yuǎn)處的水杯上，他一直撐著地想要站起來。

葉長青趕緊站起來：“我給你拿水杯?！?/p>

站起身，似乎有一陣風(fēng)吹來，他的汗水濕透的短袖，被風(fēng)一吹，感覺涼爽許多。

不過天上的太陽就像是烤爐，他感覺頭發(fā)被炙烤得發(fā)燙。

一只手擋在頭頂，快跑過幾步，拿起水杯回來遞給了老人家。

老人接過水杯，擰開蓋子，咕嘟咕嘟地喝了幾口。

只是他的嘴巴似乎已經(jīng)有些沒有那么好用，水總是從嘴角漏出一些。

水順著干枯褶皺多大的嘴角流下去。

老人喝了幾口水，長噓一口氣，似乎緩過來了，伸手扶住他想要再次站起來，但幾次努力都沒有成功。

葉長青有些擔(dān)心：“坐著歇會吧。”

老人感嘆了一句：“年紀(jì)大了，不中用了，站不起來了?！?/p>

葉長青無語，這是年紀(jì)大的原因嗎？

就算是年輕人中暑之后，也會渾身乏力，需要緩一陣，甚至需要去醫(yī)院治療。

老人能坐著說話，身體已經(jīng)很好了。

感覺頭頂?shù)奶枌嵲谔珶崃恕?/p>

他提議：”老人家，走，去我車?yán)镄獣?/p>

車?yán)镉锌照{(diào)，涼爽，很快就緩過來了。”

老人轉(zhuǎn)頭看向河溝對面，看到那輛車，他笑了出來：“小轎車，我家也有，我家有八輛。

有黑色的，白色的，粉色的，都很漂亮?！?/p>

他這一笑，臉上的皺紋一條一條的。

一只蚊子剛落下，被夾在皺紋里。

掙扎著呼扇翅膀，可就是飛不出去。

老人似乎沒有發(fā)覺，他的笑容很快消失，表情變得落寞，眼神也帶著無奈。

似乎剛才的笑容，像是曇花一現(xiàn)，就結(jié)束了。

蚊子振翅飛逃。

葉長青看著蚊子飛走，暗覺可惜，他本來想一巴掌扇死的。

但怕嚇到老人家。

回頭見老人一臉的沮喪，笑著道：“走吧，去車?yán)镄菹⒁粫?，車?yán)餂隹?。?/p>

旁邊，錢程一只手拿著一把折疊扇擋在頭頂，目光看著老人，微微搖頭。

他第一次見這么大的人，還這么喜歡吹牛的。

家里有八輛車，還用得著大熱天的出來干活嗎？

吹牛也就算了，還不動腦子，讓人一眼就能看出真假。

老人搖搖頭，拒絕了葉長青的邀請：“去你車上吹冷風(fēng)，我在家坐大樹底下乘涼多好。

不去！”

葉長青皺起眉頭，第一次碰見這種倔強的老人，他有些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勸說。

沉默了一陣地道：“天太熱了，我送你回家去吧?！?/p>

老人臉上露出一絲的笑容：“謝謝你救了我，也謝謝你的好意。

我很忙的，趁著有把子力氣，我要多掙點錢?！?/p>

掙錢？

旁邊錢程皺著眉頭道：“老人家，這些雜草……不值錢的。

你做這個不掙錢?！?/p>

老人抬頭瞥了錢程一眼：“你啊，就是太年輕，什么都不懂。

這是艾草啊，這是藥材。

我一天割二百斤艾草，拿回去曬干，大概能曬出五十斤左右干艾草。

那些收藥材的販子，六毛錢一斤收購。

算下來，我一天就能賣三十塊錢。

現(xiàn)在知道這東西是個寶了吧。

我告訴你，這地里長出來的東西啊，你看著它是雜草，你如果懂點醫(yī)術(shù)，就知道全都是寶?！?/p>

寶？

錢程有些疑惑，轉(zhuǎn)頭看向葉長青，眼神帶著詢問的意思。

葉長青點點頭，野生的艾草，藥用價值很高，但收割季節(jié)不對，如果過了夏季，艾草藥用價值更高。

一斤干艾草，最少能賣6塊錢一斤。

錢財見葉長青點頭，他有些意外，不過他仍然覺得這些艾草就是垃圾。

“別干了，就算是一天掙三十塊錢。

吃一頓飯就要二三十。

忙活一天，另外兩頓飯還沒有著落。

結(jié)果還賠錢?！?/p>

老人昏花的老眼瞥了錢財一眼：“誰舍得吃飯一頓吃二三十塊。

我吃飯都不用花錢。

家里有糧食，自己地里種的油菜，就連油都是自己地里種的菜籽榨的。

我每年都把榨的菜籽油送給孩子。

他們最喜歡吃菜籽油，自己壓榨的，沒有添加亂七八糟的東西，是真正的好東西?！?/p>

葉長青有些驚訝：“你有孩子？”

這么大的年紀(jì)了，如果有孩子，誰舍得讓老人家頂著大太陽出來受罪。

老人臉上露出笑容，昏花的老眼放著光：“有啊，我有四個。

哈哈哈……

四個孩子，全都很有本事。

有本科畢業(yè)的，有碩士畢業(yè)的，還有博士畢業(yè)的。

我這么說吧，全都是社會精英，全都是國家棟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