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了四天的洗三酒，今天終于可以開席。

　　季小紅跟父母一樣對隊里的鄰居尤其那些大媽大嬸是又愛又恨，愛的是家里有點事，只要說一聲，她們都會很熱心地幫忙。

　　比如今天，一共擺了八桌。

　　自己家只擺得下三桌，另外五桌只能擺在前后鄰居家。

　　八仙桌和大凳大多是跟人家借的，碟子碗筷也大多是跟人家借的，人家不但借東西還幫著摘菜、洗菜、端盤子、洗碗……

　　好親不如近鄰這句話，今天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恨的是她們太能嚼舌頭，從跟韓申談的那一天開始，就因為韓家是船上的，在岸上沒房子，被她們各種奚落甚至嘲笑。

　　坐月子，不能出門。

　　額頭上扎著布帕，身上蓋著被子，抱著小潯潯靠在床頭，聽著那些大媽大嬸在外面干活說笑的大嗓門，季小紅感覺一切是那么的荒誕。

　　這時候，外面?zhèn)鱽硪魂囆[。

　　緊接著，變得鴉雀無聲。

　　“姐，在不在？”

　　“來了！”

　　韓寧端著一碗肚肺湯走了進來，用身體把房門頂上。

　　季小紅急切地問：“姐，外面怎么沒動靜了?！?br>
　　今天是韓家辦酒，父母和弟弟卻不在家。

　　韓寧這個長姐“當家”，五分鐘前還在擔心撐不起場面，現(xiàn)在不用擔心了。

　　她把肚肺湯輕輕放在床頭柜上，擦擦手小心翼翼地抱起小寶寶，欣喜地說：“三兒現(xiàn)在獨當一面，去東海出差，今天回不來，他們徐所長替他來了?！?br>
　　“徐三野！”

　　“嗯，正在從大隊往這邊走，你爸、你姐夫和楊支書一起去接了。”

　　徐三野那是比鄉(xiāng)長都厲害的干部！

　　季小紅意識到不能跟剛才那么直呼其名，連忙改口：“徐所長怎么來的？”

　　“開吉普車來的，好像還帶了東西?！?br>
　　“這怎么好意思呢?！?br>
　　“沒事，他是三兒的領(lǐng)導(dǎo)，三兒在他手下干。不管欠多少人情，回頭慢慢還?！?br>
　　“我小時候就聽說過他，就是沒見過?！?br>
　　“你現(xiàn)在不能出門，以后有的是機會。”

　　韓寧示意她趕緊喝湯，輕輕親了一口小潯潯，想想又笑道：“等徐所長到了，我把潯潯抱出去讓徐所長看看?！?br>
　　兒子洗三，徐三野都來祝賀，這是多大的面子……

　　季小紅打心眼里高興，竊笑道：“好的?！?br>
　　……

　　與此同時，韓渝正在前往東海十六鋪碼頭的客輪上。

　　正常情況下，所長指導(dǎo)員是不放心讓他一個人出差的。

　　但請白龍港派出所的張所幫著打聽了下，發(fā)現(xiàn)長江港航系統(tǒng)其實不大，只要人托人就能找到熟人。

　　濱江港務(wù)局港政管理科的楊科長有個同學(xué)在東海港駁船運輸公司的船舶修造廠工作。

　　楊科長搞清楚情況，幫著給東海的同學(xué)打了個電話，人家說只要帶介紹信去就行。

　　只是那條拖輪是幾十年造的，需要時間翻找相關(guān)的圖紙和資料，所以前天就聯(lián)系上了，但直到今天才出發(fā)。

　　至于往返的安全更不用擔心，白申號客輪乘警邵磊的家就離船廠不遠。

　　今天邵磊執(zhí)勤，跟邵磊一起去東海。

　　到了十六鋪碼頭，再跟邵磊一道乘坐渡輪過江去浦東，然后轉(zhuǎn)乘公交汽車去船廠所在的三林塘。

　　扶著船舷，看著滔滔江水，想到要去的地方在普東，而林小慧在普西的許匯區(qū)，這次是見不成了，韓渝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咸魚，你是在船上長大的，又不是沒見過輪船，別傻看了，趕緊過來吃飯?！?br>
　　“哦，謝謝邵哥?！?br>
　　“你運氣好，趕上加餐，中午吃大排。政委說你正在長身體，要多吃點，讓劉師傅你打了兩塊?！?br>
　　“政委真好?！?br>
　　“也就對你好，對我們很嚴肅?！?br>
　　邵磊走進乘警艙，指指擱在小桌上的飯盒，坐下拿起筷子：“咸魚，等到了三林塘，我?guī)銍L嘗我們的肉皮，香酥可口，一咬一口鮮美的湯汁！”

　　韓渝坐到他對面，夾起大排吃了一口，笑問道：“肉皮是你們那兒的特產(chǎn)？”

　　“三林肉皮很有名的，東海人都專門跑我們?nèi)痔寥コ??！?br>
　　“邵哥，你不就是東海人么?！?br>
　　“東海大著呢，我家在普東，對我們這些郊區(qū)的人來說，黃普、楊普、虹口、許匯那些地方才是東海，住在城里的才是東海人。”

　　“你家住在郊區(qū)啊?！?br>
　　“是不是很失望？”

　　“沒有?！?br>
　　說起來是東海人，其實住在鄉(xiāng)下。

　　要不是做乘警，一年也去不了幾次霓虹閃爍的普西，想想是有點尷尬。

　　邵磊解開武裝帶，連同掛在武裝帶上的槍一起放在身邊，邊吃邊笑道：“我們?nèi)痔岭m然在郊區(qū)，但歷史悠久，等到了你就知道這趟不會白去。”

　　“好玩？”

　　“我們?nèi)痔潦枪沛?zhèn)，三林肉皮、三林醬菜有沒有聽說過，很有名的！還有三林崩瓜、三林標布。春節(jié)的時候最熱鬧，有舞龍舞獅，圣堂廟會，還有城隍出巡?！?br>
　　“肉皮我們陵海有，醬菜我想買點?！?br>
　　“你就知道吃，吃完我要去執(zhí)勤，你可以在這兒歇會兒，也可以去找老軌（輪機長）。”

　　眼前這位屬于長航公安，肩章、領(lǐng)花和臂章跟地方公安不一樣。

　　地方公安的肩章是一個盾牌，盾牌里有一個五角星。

　　他的肩章也是一個盾牌，但盾里面是船錨的圖案。

　　地方公安的領(lǐng)花角上是個帶五角星的小盾牌，他的領(lǐng)花角上則是個帶錨的小盾牌，臂章上同樣有船錨的圖案。

　　韓渝正好奇地研究區(qū)別，邵磊被看得很不爽，舉著筷子指指戳戳：“別看了，我知道你是行政警察，知道你們的肩章領(lǐng)花臂章跟我們的不一樣?！?br>
　　“邵哥，什么叫行政警察?！?br>
　　“你不知道？”

　　“不知道。”韓渝一臉茫然。

　　邵磊徹底服了，放下筷子解釋：“你們地方公安是行政編制，是正式的國家干部。我們不是行政編制，現(xiàn)在懂了么。”

　　“那你們屬于什么編制。”

　　“別問我，我也搞不懂?！?br>
　　“但你們的工資比我們高?！?br>
　　“誰說的，這要看跟誰比。跟你們陵海的公安比可能高一點，但跟東海的地方公安比就沒人家高了。要說工資待遇，張所他們最高?！?br>
　　“我以為你們跟張所他們一樣呢?！?br>
　　“不一樣，人家屬于港務(wù)局?！?br>
　　“邵哥，你是怎么做上乘警的。”

　　“我在南海艦隊當了四年兵，退伍回來趕上招警，就這么穿上了警服。”

　　做乘警很辛苦也很枯燥。

　　總是跑這條航線，一年至少有兩百多天呆在船上，根本照顧不到家庭。

　　韓渝覺得做地方公安工資雖少點，但比他幸福。

　　吃完午飯，把飯盒洗干凈，去找老軌。

　　人家既是輪機前輩也是濱江航運學(xué)校的校友，這個寶貴的學(xué)習(xí)機會不能錯過。

　　很多人以為大副比輪機長厲害，其實在船上輪機長的級別僅次于船長，工資也比大副高，甲板以下全歸輪機長管。

　　只要是學(xué)航運的誰不想做船長，可總共就那么多船，不可能個個都做船長，所以學(xué)輪機的路子要比學(xué)駕駛寬。

　　有一技之長，積累到一定經(jīng)驗和服務(wù)年限，甚至有機會做輪機長，所以學(xué)校里輪機專業(yè)是最吃香的。

　　不懂的就問，前輩有問必答。

　　不知不覺，客輪已駛進了黃浦江。

　　呆在機艙里難免會沾上油污，待會兒就下船，不能把身上搞得臟兮兮的，韓渝趕緊上來洗手。

　　結(jié)果剛爬上三層甲板，就見邵磊站在舷邊看著遠處的一艘客輪若有所思。

　　“邵哥，那是條海輪吧。”

　　“嗯。”

　　“去哪兒的。”

　　“揾州?！?br>
　　“有朋友在那條船上？”

　　“沒有，我們是長江航運，他們是海運，不一個系統(tǒng)?！?br>
　　韓渝好奇地問：“那你看什么?！?br>
　　這條小咸魚很快就獨當一面，會在江邊有一條小拖船，將來是要在江上執(zhí)法的。

　　邵磊覺得有些事可以跟他說說，摁住配在腰帶上的槍，提醒道：“咸魚，如果將來上級給你配槍，一定要保管好。”

　　“哦?！?br>
　　“躉船和執(zhí)法救援船停到江邊之后的防火防盜工作也要做好，尤其防盜，不能掉以輕心?！?br>
　　保管好槍……

　　防盜……

　　韓渝愣了愣，下意識問：“邵哥，是不是誰丟槍了！”

　　邵磊抬起胳膊，指著正在遠去的客輪：“那條船丟過，偷槍的人姓于，叫于雙戈，以前也做過乘警，是個害群之馬?！?br>
　　韓渝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驚問道：“他為什么偷槍！”

　　“你沒看電視？”

　　“沒有?！?br>
　　“他欠了很多外債，動了歪心思，想搶劫。以前又在那條船上做過一段時間乘警，對剛才那條船比較熟悉。就在船停泊時爬上去撬開武器庫，偷走一把手槍還殺了人?！?br>
　　“后來呢?！?br>
　　“落網(wǎng)了，去年十二月底判的死刑。審判時電視直播，東海人都知道?！?br>
　　邵磊頓了頓，轉(zhuǎn)身拍拍他胳膊：“所以說槍支安全無小事，將來要是配了槍，那就是你的命，甚至比命都重要！”

　　前幾天在嫂子娘家，還覺得沒槍像個假公安。

　　聽邵磊這一說，韓渝不敢再想配槍的事，急忙道：“謝謝邵哥，你的話我一定會記在心里?！?br>
　　……

　　PS：章尾說的這個案子當年非常轟動，審理涉嫌包庇的兩個嫌疑人時電視直播，結(jié)果很多人同情那兩個罪犯，甚至流行一句話“娶妻要娶蔣佩玲，交友要交徐根寶”，感興趣的書友可以上網(wǎng)搜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