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氏只覺得一股寒氣直竄上頭頂,四肢百骸都凍得僵硬。
她不能就這么認(rèn)了!
一旦認(rèn)了,英國公府清譽(yù),將盡數(shù)毀于一旦!
電光石火間,一個念頭劃過趙氏混亂的腦海,她幾乎是憑著本能,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孟小姐此言差矣!”
趙氏猛地抬起頭,通紅的眼睛倏地看向孟時嵐。
“積云那孩子,雖非我周家血脈,卻是老夫人的侄孫女?!?/p>
“自宋家……”
她的話語一頓,隨意又繼續(xù)道,“便一直養(yǎng)在老夫人跟前?!?/p>
“如今,她更是得了陛下與皇后娘娘的青眼,不日便要嫁入我英國公府,與顯兒再續(xù)前緣?!?/p>
“我護(hù)著她,難道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嗎?!”
這番話,她說得又急又快,既是解釋,也是質(zhì)問。
她將一切都?xì)w結(jié)于“護(hù)短”,歸結(jié)于一個長輩對晚輩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木S護(hù)。
話音未落,她立刻調(diào)轉(zhuǎn)矛頭,厲聲反問。
“倒是孟小姐你!”
“你口口聲聲說,賀家小姐親眼看見積云與歹人相熟?!?/p>
“既然如此,這等通匪的大罪,你為何不第一時間報官?為何不報與京司衙門!”
瞬間,殿內(nèi)所有人的目光,都從趙氏身上,齊刷刷地轉(zhuǎn)向了孟時嵐。
是啊,既是苦主,為何不報官?
這里面的文章,可就大了。
面對這盆兜頭潑下的臟水,孟時嵐卻未見絲毫慌亂。
只見她纖長的羽睫輕輕一顫,兩行清淚,便毫無預(yù)兆地順著光潔的臉頰滾落下來。
“國公夫人說的是?!?/p>
她的聲音,帶上了濃重的鼻音,聽來委屈至極。
“臣女也想報官,臣女恨不得將那些膽敢傷害我孩兒的賊人,千刀萬剮!”
她抬起袖子,輕輕拭去淚水。
“可是……臣女不能?!?/p>
“這京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今日鎮(zhèn)國公府報官,明日滿京城傳揚。”
“他們會說,英國公府的表小姐,心腸歹毒,蛇蝎婦人?!?/p>
“到那時,天下人會如何看待英國公府!”
“臣女……臣女即將嫁與從顯,早已將自己視作周家之人。”
“未來夫君的顏面,英國公府的清譽(yù),比臣女自身的委屈,重要百倍!”
她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字字泣血,將一個一心為夫家著想的賢良女子形象,刻畫得入木三分。
殿中不少夫人,已然露出了同情與贊許之色。
孟時嵐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所有的委屈都咽回肚子里。
她的目光,緩緩掃過趙氏那張鐵青的臉,聲音輕得像一聲嘆息,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大殿。
“宋小姐的身世,并非什么秘密?!?/p>
“她曾是英國公府板上釘釘?shù)氖雷臃蛉?,是國公夫人您幾乎要過門的兒媳?!?/p>
“后來宋家出事,婚約作罷,個中曲折,臣女不敢探究?!?/p>
“她無依無靠,如今還要靠著皇后娘娘的恩典,陛下的賜婚,才能給自己尋一個庇護(hù)之所,才能圓了當(dāng)年那樁未盡的婚約?!?/p>
“她有什么樣的過往,經(jīng)歷過什么樣的故事,臣女不想知道,也無意了解?!?/p>
這一番話,看似體諒,實則句句誅心!
話說到此,孟時嵐臉上的柔弱與委屈,瞬間褪去。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擲地有聲!
“但是!”
“誰要是敢動我的孩子,傷我孩兒分毫!”
“我孟時嵐,便是拼上這條性命,也絕對在所不惜!”
最后那句話,她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
整個鳳梧宮,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被她身上那股悍然的氣勢所震懾。
鳳位之上,一直靜靜聽著的章皇后,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
她看著殿中那個明明身形纖弱,脊背卻挺得筆直的女子,有一瞬間的失神。
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章皇后的心,被這句話狠狠地刺痛了。
她的指尖,下意識地?fù)嵘献约浩教沟男「埂?/p>
那里,也曾孕育過一個鮮活的生命。
如果……
如果那個孩子能平安降生,如今,也該有半歲了。
會咿咿呀呀,會伸出軟軟的小手抓她的指頭。
若是有誰敢動她的孩子,她想,她也會像眼前的孟時嵐一樣,不惜一切代價,將對方撕成碎片吧。
一瞬間,那份屬于帝后的審視與威嚴(yán),悄然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同為母親的悲憫與共情。
孟時嵐敏銳地捕捉到了章皇后神色的變化。
她當(dāng)即俯下身,朝著鳳位,端端正正地叩了一個頭。
“皇后娘娘。”
她的額頭抵著冰涼的青金磚,聲音清晰而懇切。
“臣女從未想過要在此等場合,驚擾娘娘圣安,更無意為難任何人?!?/p>
“可孩子是臣女的心頭肉,是臣女的命!”
“臣女不敢妄斷,那一日,宋小姐究竟是被歹人脅迫,同為受害者。還是,本就是擄走我孩兒的同謀?!?/p>
“臣女只是不明白,為何英國公夫人,要那般疾言厲色,要那般急切地,替她否認(rèn)一切?!”
這最后一問,如同一記重錘,再次狠狠砸在了趙氏的心上。
趙氏的臉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精彩紛呈。
她萬萬沒想到,從前那個在英國公府后院里,不聲不響,任她拿捏的妾室姜氏。
如今竟變得如此牙尖嘴利,步步緊逼!
“孟時嵐!”
趙氏的聲音,因為氣急,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她指著孟時嵐的背影,厲聲喝道。
“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這般攀咬于我?!”
“你這般構(gòu)陷你的未來婆母,日后,你還如何有臉面,去面對顯兒?!”
這是她最后的武器了。
用周從顯,用他們未來的關(guān)系,來壓她!
然而,孟時嵐卻連頭都未回。
她仿佛根本沒有聽到趙氏的嘶吼,只是維持著叩拜的姿勢,徑直對著鳳位上的章皇后,再次俯身行禮。
“懇請皇后娘娘明察,為臣女做主!”
“還所有被蒙在鼓里的人,一個清白!”
“讓此事,真相大白于天下!”
她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大殿之中,振聾發(fā)聵。
事已至此,已無退路。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
章皇后看著殿下跪著的孟時嵐,又看了一眼面如死灰、搖搖欲墜的趙氏。
她眸中的溫情與悲憫,漸漸被一片清冷取代。
她緩緩放下茶盞,玉瓷與桌面相碰,發(fā)出一聲清脆的輕響。
在這靜得能聽見呼吸聲的大殿里,格外清晰。
“來……”
她剛想開口,命掌事女官即刻去稟明陛下,徹查此事。
就在這時——
“陛下駕到——!”
一道清亮高亢的唱喏聲,如同一道驚雷,從殿外炸響!
眾人愕然回頭。
只見鳳梧宮高大的殿門處。
一道明黃色的身影,在一眾內(nèi)侍與宮人的簇?fù)硐?,逆著光,龍行虎步地踏了進(jìn)來。
“怎么這般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