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獄第二層。
唯有那永恒不息的雷霆轟鳴,如同遲來的、空洞的背景音,在無聲訴說著方才那顛覆認知、超越想象的袖納乾坤之威。
雷戟僵立原地,巨戟拄地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
低垂的頭顱上,冷汗混著血水涔涔而下,滴落在扭曲的空間裂痕上,發(fā)出微不可聞的輕響,如同他破碎道心最后的嗚咽。
張遠的身影,徹底沒入那翻滾著億萬湮魂黑雷的第三層入口。
如同水滴融入墨海,再無絲毫氣息殘留。
通道入口處。
那足以瞬間撕裂圣境神魂的黑色雷罡風暴,兀自咆哮翻涌。
卻仿佛對那丈許方圓的“真空”地帶視而不見。
狂暴的能量流被無形之力強行扭曲、排開,形成一片詭異的禁區(qū)。
死寂!
凝固般的死寂,籠罩著這片剛剛經(jīng)歷過驚世駭俗一幕的雷暴漩渦區(qū)。
唯有那永恒的背景雷音,如同遲來的、空洞的鼓點,在無聲地敲打著幸存者們?yōu)l臨崩潰的神經(jīng)。
良久。
“噗通!”
一聲沉悶的響聲打破了死寂。
是天雷城半帝雷戟!
他那魁梧如神山的身軀再也支撐不住,雙膝一軟,重重地半跪在地,膝蓋砸在扭曲的空間裂痕上,發(fā)出令人牙酸的碎裂聲。
暗金色的重甲縫隙間,汗水混合著先前反噬溢出的帝血,如同溪流般淌下,浸透了身下的焦土。
他大口喘著粗氣。
每一次吸氣都如同破舊風箱在拉扯,胸膛劇烈起伏。
他頭盔下那張曾經(jīng)威嚴霸道的臉,此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慘白。
還有深入骨髓的無邊恐懼。
他不敢再看那吞噬了青衫身影的入口。
仿佛,那里連接著絕望的深淵。
他目光死死盯著自已因脫力而劇烈顫抖的、緊握巨戟的手,虎口崩裂的傷口觸目驚心。
“戟叔!戟叔!我們……我們快走!快離開這個鬼地方!”
“他是魔鬼!是怪物!不是人??!”
雷梟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的爛泥,連滾帶爬地撲到雷戟腳邊,涕淚橫流,聲音因極致的恐懼而扭曲變形,尖銳刺耳。
他死死抓住雷戟的甲葉,指甲在金屬上刮出刺耳的噪音,褲襠處一片刺目的濕痕彌漫開來,散發(fā)出濃重的腥臊氣。
張遠那袖納乾坤、視半帝如無物的身影,已徹底摧毀了他作為天雷城少主的最后一絲心氣和尊嚴。
此時的他,只剩下最原始的、趨避死亡的求生本能。
雷戟被雷梟的哀嚎和觸碰驚醒。
他猛地一個激靈,眼中閃過一絲暴戾的殺意,但瞬間又被更深的恐懼壓過。
他強忍著神魂深處傳來的劇痛和虛脫感,深吸一口氣。
那空氣,仿佛都帶著硫磺與死亡的味道。
他猛地抬頭,血絲密布的雙眼復(fù)雜地掃過不遠處那群同樣呆滯、卻劫后余生的雷紋族人。
那白發(fā)老者正被少女雷菱攙扶著,渾濁的老眼,正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敬畏,望向第三層入口。
雷戟的手指在巨戟上緊了緊,一股毀滅的沖動涌起。
殺光這些礙眼的遺族雜種泄憤!
但下一瞬,那青衫身影拂袖間,吞噬九霄雷龍的畫面再次浮現(xiàn)腦海,如同冰冷的鋼針狠狠刺入他的靈魂。
他毫不懷疑,若此刻對這群遺族動手,哪怕只是泄憤,都可能引來那尊不可名狀存在的雷霆之怒!
那將是真正的神魂俱滅!
“走!”
雷戟的聲音嘶啞干澀,如同砂紙摩擦,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他猛地探出大手,如同鐵鉗般一把抓起癱軟如泥的雷梟。
像拎起一袋垃圾,粗暴地甩給旁邊僅存的幾個同樣面無人色、抖如篩糠的傷兵。
“立刻!回城!用最快的速度??!”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湮魂黑雷翻涌的入口,眼中只剩下無邊的恐懼和后怕。
“此人……此事……必須立刻、原原本本上報城主……還有……雷帝陛下!”
他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刻骨的寒意。
他不再停留,甚至不敢去收斂那些墜入漩渦,生死不知的手下尸體。
周身雷光勉強一閃,裹挾著雷梟和殘兵,如同喪家之犬般,倉惶無比地撕裂空間。
朝著遠離這片噩夢之地的方向瘋狂遁逃,只留下幾縷混亂的空間波動和空氣中尚未散盡的恐懼余韻。
……
直到天雷城眾人倉惶逃遁的空間波動,徹底消散在狂暴的雷霆亂流中,雷紋族的老者才仿佛被抽干了最后一絲力氣。
他身體晃了晃,若非雷菱死死攙扶,便要癱倒在地。
但他渾濁的老眼,卻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光芒,死死盯著張遠消失的第三層入口。
“孩子……你……你看到了嗎?”
老者枯槁的手,緊緊抓住雷菱纖細卻堅韌的手臂。
他因激動而劇烈顫抖,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近乎狂熱的激動。
“看到了嗎?!真正的強者!無視半帝,袖納乾坤!”
“這……這絕非尋常帝者!這是……這是上古傳說中的大能才有的風采??!”
他喘息著,眼中燃燒著名為希望的火焰。
那光芒,刺破了族群數(shù)百年積累的絕望陰霾。
“爺爺,我看到了!”雷菱重重點頭。
此時,她淚水早已被心中的決絕之火蒸干。
那雙清澈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堅定如鐵、冰冷如霜的意志。
她懷中的幼童似乎也感受到了氣氛的變化,停止了無聲的顫抖,睜著懵懂的大眼,茫然地看著爺爺和姐姐。
“或許……或許他就是我們一族擺脫奴役、尋回祖地傳承、洗刷血仇的唯一希望!”
老者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這份渺茫卻熾熱的希望深深吸入肺腑。
他環(huán)顧身邊僅存的、同樣帶著敬畏與茫然看向他的族人,沉聲道:“我們……無處可去!”
“天雷城的人吃了如此大虧,定會瘋狂報復(fù)!”
“外面……更是雷帝符詔征召的修羅場……”
“只有這里,只有靠近那位前輩踏入深獄的地方,或許……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他緊緊抓住雷菱的手,力量大得讓少女有些吃痛:“等!菱兒,我們就賭上全族最后的性命,在這第二層相對安全的邊緣地帶等下去!”
“藏好!活下去!若……若那位前輩真能……真能從這九死一生的雷獄最深處活著出來……我們或許……或許有機會……”
他頓了頓,蒼老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卑微的、破釜沉舟的決絕:“追隨他!哪怕只是做牛做馬,為奴為仆!”
“只要能攀附上這根擎天之柱的一絲衣角,只要能助他萬一,或許就是我族重現(xiàn)天日、血仇得報的唯一契機!”
這個決定,賭上了雷紋一族最后的血脈和未來。
其他族人都抬起頭,看向那三層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