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政法委辦公樓與省委大院僅一墻之隔,可常勝常去的,卻是更遠的省政府大樓。
接到盧東升的電話,他便知大事不妙。
臨行前,他撥通了兒子的號碼,只說了一句話。
“馬上出國,我不知道能拖多久?!?/p>
掛斷電話,他起身下樓。
這點距離無需坐車,他年紀大了,走得慢些,也合情合理。
等他走進書記辦公室時,四十分鐘已經(jīng)過去。
盧東升耐著性子看他進來,眼神里滿是壓抑的火氣。
反倒是林崢,臉上平靜無波,表情似笑非笑。
“常勝同志,麻煩你走一趟,實在是事出有因。”
常勝額頭沁出薄汗,他勉強回應(yīng):“對不起,林書記,我在關(guān)注一個大案子的偵破工作,忽略了對家人的教育。犬子闖下大禍,都是我教子無方。”
林崢擺擺手:“我們黨不搞株連,是誰的問題就是誰的問題。誰也不能保證,家里人永遠不犯錯誤,對吧?”
常勝連連稱是,用手背抹去汗水:“我已經(jīng)叫人去找了,一定把他找到,我親自扭送他去公安機關(guān)自首?!?/p>
林崢的表情有些詫異:“你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就能如此表態(tài),說明常勝同志有很高的覺悟啊?!?/p>
盧東升語氣生硬地開口:“先坐下。什么大案子,要你親自坐鎮(zhèn)?”
林崢沒有制止。
盧東升這是在幫常勝拖延時間,他看得出來,卻不點破。
常勝在沙發(fā)上坐下,身體微微前傾:“林書記、盧省長,四天前,鄰省向我們通報了一起惡性殺人案。嫌犯在巴陵市殺害了兩名婦女,作案手段極其殘忍?!?/p>
他緩了口氣,繼續(xù)匯報:“就在前天,兩省交界處又發(fā)生一起同類案件。林城警方接到通報,立即上報省廳。省廳刑偵總隊的李同光報給了我,我讓他即刻帶隊過去,防止嫌犯流竄到我省。但據(jù)他報告,嫌犯極有可能已經(jīng)進入我們清江了?!?/p>
林崢聽得十分仔細。
常勝此人,人品如何暫且不論,業(yè)務(wù)能力確實扎實,反應(yīng)不可謂不快。
不愧是三十年的老刑名。
“案發(fā)地在哪里?”林崢問。
“林城下轄的清南市,靠近鄰省的一個鄉(xiāng)里。”
清南市是縣級市,由林城代管,緊挨著鄰省的巴陵市。
林崢點點頭。
盧東升接話:“一定要做到嚴防死守、聯(lián)防聯(lián)治,不能讓嫌犯繼續(xù)作案,盡快把他揪出來。”
“明白,書記、省長,我一定親自督辦,限期破案?!背倭⒖瘫WC。
林崢也表態(tài):“具體的工作你去做,省委全力支持。要過年了,不能再出惡性案件。”
“我向組織上保證?!?/p>
“但是我還是要批評你,”盧東升將桌上的材料扔到他面前,“你兒子太不像話了,你自已看看吧!”
常勝拿起那份材料,上面的口供像一根根針,刺得他眼皮直跳。
他也足足看了近半個小時,才放下材料。冷汗已經(jīng)浸濕了他的后背。
“我向組織上檢討。常紹春的行為,給組織抹黑了,我請求處分?!?/p>
盧東升一拍桌子,怒氣勃發(fā):“這是犯罪!他敢公然栽贓一名省委常委的秘書,其用意是不是沖著某位同志去的?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你讓組織上怎么想?常勝呀常勝,你不要想用家教不嚴來推托!盡快把常紹春緝拿歸案,或者你自已勸他投案自首,還有寬大的可能!否則,你自已都說不清楚!”
常勝的姿態(tài)放得極低:“省長教訓得是,都是我的問題。我應(yīng)該向組織上做出深刻檢討。我在這里表個態(tài),無論最后結(jié)果如何,我都接受。那個逆子,不管是不行的,一定要讓他接受教訓?!?/p>
盧東升轉(zhuǎn)向林崢:“書記看?”
林崢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熱氣:“一碼歸一碼。既然如此,走法律程序吧,先把人找到再說?!?/p>
兩人同時應(yīng)聲:“好的。”
比起省委大院的不溫不火,市委常委會上的火藥味已經(jīng)相當濃烈。
吳新蕊喝了一口水,清冷的嗓音在會議室內(nèi)回響:“四個月前,我就向你們傳達了林書記的最新指示,抓經(jīng)濟的同時,也不能忽視了社會治安的綜合治理。群眾很有意見啊,同志們,我們作為黨員干部,可以視而不見嗎?”
她話鋒一轉(zhuǎn),火力全開。
“公安局是怎么做的?這四個月,有沒有一點整改的跡象?火車站周邊還是那個樣子,一問,你們總是把事情推到鐵路公安那邊。可人家想找你們搞聯(lián)防聯(lián)治,你們又一推四五六!”
“學校周邊,甚至大學城附近,流氓滋事的事件層出不窮!中央三令五申,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窮不能窮教育。你們連學生的安全都保證不了,還能干什么!”
吳新蕊的每一句話,都像一顆子彈,精準地射向燕剛鋒。
劉清明注意到,燕剛鋒的臉色已經(jīng)由紅轉(zhuǎn)白,嘴唇微微哆嗦。
他不是傻子,吳新蕊這是要徹底清算自已了。
雖然,她自始至終沒有點他的名字。
終于,吳新蕊停了下來,想給眾人一個消化的時間。
燕剛鋒抓住這個空隙,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做一個承認錯誤的姿態(tài),至少能保留幾分體面。
吳新蕊卻連看都未看他一眼,聲音冰冷地打斷了他。
“你的問題,恐怕我說了不算?!?/p>
此話一出,滿座皆驚。
在座的常委們,無不倒吸一口涼氣,驚疑不定地看著吳新蕊和面如死灰的燕剛鋒。
沒等燕剛鋒反應(yīng)過來這句話的深層含義,小會議室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幾個身穿黑色制服的男子走了進來,步伐沉穩(wěn),表情嚴肅。
為首的中年人徑直走向吳新蕊,出示證件:“吳書記,我是省紀委第七監(jiān)察室副主任李海風。”
吳新蕊站起身,與他握手:“李主任,你們有什么事嗎?”
李海風松開手,轉(zhuǎn)向已經(jīng)僵在座位上的燕剛鋒。他從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一字一句,清晰地宣讀。
“省紀委接到舉報,云州市公安局長燕剛鋒,涉嫌多宗違法亂紀案件。根據(jù)《華夏人民共和國監(jiān)察檢查法》相關(guān)規(guī)定,請你在規(guī)定的時間、規(guī)定的地點,就案件所涉及到的問題作出說明。”
他收起文件,做了個手勢,身后的兩名工作人員馬上上前。
“現(xiàn)在,請跟我們走?!?/p>
燕剛鋒徹底懵了,大腦一片空白,身體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
在座的所有常委,目瞪口呆。
劉清明同樣驚訝地看著吳新蕊平靜的側(cè)臉。
一瞬間,一個念頭在他腦海里變得無比清晰。
千萬不要得罪女人。
這也太狠了。